作者：彭剑锋

来源：华夏基石管理评论（guanlizhisheng2015）

在高度不确定的AI时代，企业最大的战略是什么？是赢？是增长？不，华为创始人任正非一针见血：最高的战略和最低的战略，都是“活下去”。但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却蕴藏着源自禅宗“法无定法”与“法尔如是”的终极智慧。本文将带你探寻，如何用这份东方智慧，在混沌中捕捉生机。

战略的本意是“将领指挥军队作战的谋略”，战略的核心是活下去：第一是在竞争中能赢，并存活，第二是能持续地活下去。任正非说，华为最高的战略是活下去，最低的战略也是活下去。

禅话管理十二话的第九话，主题是“战略智慧到智慧战略”，用“法无定法与法尔如是”来诠释，实际上已经做了高度的概括。我有以下十条理解。

“法无定法”与“法尔如是”的辩证

就是最高的战略智慧

禅的世界是一个混沌无常的世界，在现在的语境里，就叫高度不确定性。在无常的、高度不确定的世界里的生存法则，从战略的角度来讲，就是在不确定性中去寻找确定性，也即在无常中找“有常”，守恒；同时，在确定性中去寻找创造性，即打破常态，在不确定性中发现新机遇，这就是所谓的创新。创新与守恒，“法无定法”与“法尔如是”，这其实就是辩证思维，是动态平衡的思维。

在禅宗的智慧中，战略就是让企业面对世界的无常，在混沌之中捕捉机会、抓住机遇，在变与不变之中活下去的方法。而企业活下去的根本就是做好自己，活在当下，把产品服务做好，真正为客户创造价值，做到“守常”。我们说长期价值主义就在脚下，就在当下。

禅强调活在当下，做好当下，当下即佛。用禅的智慧来观照，战略就是把当下的每一件事情做好，而且跟未来相链接，就是华为创始人任总所讲的“方向大致正确，组织充满活力”。我们要有远大的理想，但是要实现远大的理想与目标，首先要活在当下。活在当下并不是盲目做事，我们当下做的每件事都要跟未来有联系、相链接，才能让这个当下有战略意义和未来的价值。长期价值主义就在脚下，不在远处，就在于把当下的每一件事情做好，而且把当下的每一件事情跟未来相链接，就有可能实现战略。

“法无定法”强调的是一种变，是在不变中寻找变量；“法尔如是”强调的是一种守恒，是在变中寻找不变。所以一个企业最大的确定性就是企业的初心，最大的敌人就是企业本身。做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不管外部环境怎么变，企业只要把产品做好，把客户服务好，就能够生存下去。所以企业要活下去，既要战略方向大致正确，又要努力做好当下的产品与服务。

我认为，禅宗是战略智慧里的最高智慧，是辩证法，是驾驭变与不变的方法论。

我们现在所处的AI时代，是一个极速变化的高度不确定性的时代，传统的原子思维已经应对不了这个变得高度不确定的，跨界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万物互联的世界。当下企业既需要在这个混沌世界的无序中寻找有序发展，又要在有序中寻找创新破局。

所以要应对这个混沌的世界，从禅宗的最高战略智慧来讲，企业就要活下去，要明心见性，万物归心，在变与不变之中寻找平衡。

战略智慧是一种心智模式与认知模式

我们谈战略智慧，要明确战略智慧的来源，明确战略到底是一种理性选择，还是一种来自企业家直觉的非理性选择。

我认为，从禅宗的角度来讲，战略智慧的源泉来自企业家的心，来自企业家的信念与直觉。在当下这个高度不确定的时代，我们更要相信企业家的愿力、心力。禅宗是一门心学，强调的是心的力量，是愿力、心力，是心力大于能力，而心力首先来自一个人的信念、追求，以及价值观。禅的底层逻辑一是善，二是爱，我认为还应加一条，就是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因为如果只有善和爱，没有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就没有实现善与爱的动力。

在某种意义上，战略来自企业家的精神，来自企业家的信念追求，来自企业家的洞见力。在产业互联网时代，有一种观点是，战略是企业家意识流的涌现，意思是，战略其实是由企业家洞见并相信了未来的趋势和机遇，并且能让投资人、员工等相关利益方也认同、也相信，最后所有资源都会朝这个方向集聚，把“不是”做成了“是”，从“无”中生出了“有”。

互联网产业、AI技术，也是“无中生有”而来。过去谁能想到互联网的发展是现在的样子？就是因为马云这一批企业家洞察并相信互联网发展的趋势，而且能够让像孙正义这样的投资家相信，愿意为他砸钱，再“忽悠”一批优秀的人才相信，并加盟其中，最后这样一种企业家的信念和洞见就聚集了一股涌流，让更多的资金、人才、技术汇聚于这一创新产业，形成不可阻挡的群体的涌现，从而让互联网得以呈现如今的样子。

大家知道，禅宗就是万法归心，心生万物。用禅宗来认识世界，那么一切都要回归到心。而心本身就可以理解为一种意识流，一种企业家信念。

在某种意义上，战略智慧是一种心智模式与认知模式。所谓人赚不到认知之外的钱，因为对重大战略机遇的把握首先来自人的认知。

为什么我们现在强调企业在产业互联网时代、在数智化时代首先要进行认知与思维的革命？因为如果企业和企业家达不到认知上的高度，就达不到思维上的高度，更达不到行为上的高度，那么何谈能赚到未来的钱。

禅宗特别强调心、强调心智、强调认知。如果两个人所处的维度不一样，那就没办法对话。从这一点来讲，认知与心智模式非常重要。

禅的智慧可以说凝聚在心的意识流、心智模式的定位与认知上，而在某种意义上，战略智慧本身就是一种心智模式。尤其是在数智化时代，心智模式不一样，认知不一样，所看到的机会和资源就不一样。所以企业在社会生态协同体系中的定位，就是由企业家的认知与心智模式决定的——能否为企业找到准确的定位，决定了企业的发展高度。

当然，我们并不是否定理性。我一直认为，战略智慧首先是企业家的信念、洞见，然后再加上理性决策。我们一方面强调意识流，另一方面要相信科学理性的力量，相信大数据的力量。同时，过度相信企业家的直觉可能容易翻车掉到沟里面去，当然，企业所有的决策都依据大数据也有局限性，也容易出问题。为什么现在对企业家而言，特别强调“创始人精神回归”，企业家与高层要深入一线，贴近员工与客户，就是因为企业家的想象力、直觉与洞见力是硅基智能人永远替代不了的。企业家只有贴近市场与客户，才能保持和激发这种想象力和直觉。这就是禅宗的辩证法思维，在企业家的洞见、信念、直觉与大数据、尊重数据、尊重事实之间寻找到一个平衡点。

总的来讲，战略智慧的源泉不是来自理性的数据，而是来自企业家的愿力、信念、洞见和直觉。战略就是要在不确定性中寻找确定性，在确定性中寻找创造性。并且，要寻找创造性，就更加需要靠企业家精神。

禅的空性强调的是意识流，是“空”，是精神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空性就是“无中生有”，也就是这个世界本来在认识中并不存在，是人的意识赋予它形态。但禅宗中的“空”并不否定“实”，并不否定“有”，强调的是整体，是一体两面。

有人与我争论说，禅是强调“空”，而你这些关于禅与管理的观点都是在“相”上说事儿。我说，禅从来没有否定过“相”，没有否定外部世界，你现在把我的观点看作唯心论，把另外一方看作唯物论，但禅没有分别心，更没有唯物、唯心之分别，唯物、唯心是同步存在的。如果你还是用“空”和“相”来说事，那依然是在用二元对立的思维去思考，这不是真正的禅。

唯心论否定唯物的存在，认为一切都是心的认知产生的，外部世界是空无一物的；唯物论否定唯心的存在，认为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不受心的力量所影响；禅与两者皆不相同，禅并不否定外部世界，认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它们是一体的。也就是说，禅超越了二元对立思维，不再谈有无了。

禅的智慧来自心，认为万法归心。这里所说的“心”也可以理解为企业家的心，企业家的心是战略的源头，战略并不是来自大数据，也并不是来自所谓的某一个客观事实。

禅的“法无定法”的智慧

是一种动态选择的战略智慧

战略就是一种选择。在某种意义上，战略的本质就是做出干什么和不干什么的选择，是一种取舍、一种加减法。也可以说，战略就是在增和减、舍和弃、有和无这些矛盾关系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点。

禅的智慧给予了企业的战略选择很多启示。将禅的法无定法的智慧运用在战略选择中，就体现为动态选择的智慧，战略选择是一个增和减、舍和弃的过程，其中最难的是舍弃，是放下。

对于战略选择到底是概率论还是确定论的问题，我个人认为现今在产业互联网时代更强调随机事件、小概率事件。过去在工业文明时代，战略选择是基于大概率事件，所以我们做咨询的时候都是通过数据的分析，以大概率来推断趋势。但在产业互联网时代，小人物也能够成就大事业，边缘创新可能带来颠覆式创新，小概率事件、“黑天鹅”事件、蝴蝶效应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海啸。

谈到小人物与企业家精神的关系，我有两个认知。第一，禅宗认为，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人人都是CEO，人人都是企业家。第二，作为企业家，要能洞见那些带来从0到1，从1到10，从10到100的发展的机会。其中，原创性的从0到1的创新需要让整个社会建立一个社会化协同平台；从1到10，从10到100的发展的实现需要企业去配置资源。这就需要企业家与高层的直觉与洞见力。例如字节跳动，特别强调企业家和所有的高管都要深入一线，都要去做小人物；小人物要有大人物的梦想和追求，大人物要变成小人物去深入一线。这也是禅宗思维中人人皆可成佛，人人皆有佛性的体现。

禅对战略选择的影响是动态选择，跟量子理论一样强调先开枪再瞄准。也就是说，在看不清楚未来发展方向的条件下，要用“法无定法”，先去“开枪”、探索尝试；一旦锚定了某个发展机遇，要“法尔如是”，坚守坚持，聚焦突破。

当前，企业的资源配置原则不能完全依照类似华为战略的非对称性资源配置原则——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完全聚焦，用所有资源押注去赌一把。现在企业要用对称性资源配置原则、动态聚焦，把鸡蛋放在5个篮子里面去试错，在试错的过程中动态调整，一旦发现新的机会就把其他鸡蛋撤掉，聚焦一处。从非对称性资源配置原则到对称性资源配置原则的转变，是当下企业战略选择上与之前的很大不同。

再一个，禅宗特别强调舍弃、放下。在做战略选择的时候，为什么很多中国企业会盲目多元化，最后一地鸡毛？就是因为大家只去追求“有”，但是不懂得放下。

而禅的智慧告诉我们，要懂得舍弃，没有“舍”就没有“得”。舍得、舍得，你要“得”，首先要“舍”。在某种意义上战略还是需要企业和企业家有“赌性”，敢赌未来，舍得为未来做投入。华为过去成功的原因就在于对人才、技术、管理舍得投入，舍得砸钱，有一定的“赌性”。战略没有“赌性”，就不叫战略了。一个优秀的战略一定是有“赌性”的，是敢赌未来的。同时，战略不是一种投机，而需要体现长期价值主义的思想。按照张一鸣所讲的，就是战略能够实现延迟满足感。战略所谓的“舍”，就是延迟满足感，企业最怕的就是企业家不想延迟满足感，热衷于挣快钱，不愿意长期投入，只去享受一时获胜的快感。

年轻企业家里我特别欣赏张一鸣：他很年轻，但又老谋深算；他行事稳健，又有企业家的创新精神，能够突破小我，融入大我；他旗下的企业一年利润两三千亿，还能够做到没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不膨胀、不自我，一直低调务实干事，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他做豆包这样的创新性的业务，敢于每年砸上数百亿，敢于舍弃。

在战略选择上，禅的智慧启示我们，企业和企业家要能延迟满足感，敢于舍弃。在战略选择上，中国企业的一个大忌，就是不懂得舍弃，什么都要，什么都想得到，但最后结果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

企业的成长道路可以有多种路径

多种选择，甚至跃迁成长

战略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发展模式。企业的发展模式有三种，一是产品技术创新，通过产品技术创新来拓展客户，满足消费者需求，获得企业的成长，这是企业本源性的发展方式；二是商业模式、业务模式的创新，通过商业模式、业务模式的创新实现企业的战略成长；三是通过资本力量并购重组、产业整合，实现企业的成长。

传统的战略思维是一种连续性成长思维，但禅的智慧启示我们，企业的成长道路可以有多种路径，多种选择，甚至跃迁成长。并且，禅宗“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思维与量子思维相同，都在强调企业要走出连续性的成长曲线，要寻找突破点，要挖掘一切可能去做不可能。

赛力斯汽车为什么能异军突起，成为新能源智能汽车的新豪华车领先者？就是因为赛力斯的创始人张兴海摒弃“闭门造车”的工业思维，开创“赛力斯+华为+产业伙伴”的生态协同模式，将技术、政策、产业资源熔于一炉。这种“不求所有但求所用”的开放姿态，提出“向伟大的华为公司学习”的真诚态度，让问界M9在50万元以上高端市场登顶，打破了中国汽车自主品牌的价格天花板，更印证了禅宗“顿悟成佛”和量子纠缠与跃迁的智慧。

“无念为宗”，就是要不被任何观点、认知所束缚。“无相为体”，就是要突破传统认知，不被“相”所迷惑，不被万象所迷惑，洞察实质。“无住为本”，就是不要执着于过去的成就和成功经验，要走出成功的陷阱。所以说，禅宗智慧下的战略是一种突破、一种颠覆式的创新。

禅宗特别强调要突破传统的认知，跨越成功的陷阱。在产业互联网时代，企业战略的成长最重要的也是要有颠覆式创新的思维，充分发挥想象力，突破传统的路径依赖，跨越成功的陷阱。

禅宗智慧下的战略不拘泥于形式，不否定连续性，强调的是“连续性+跃迁式”发展，也就是在两者之间实现动态选择。过去战略选择里很重要的一个理论是基于资源能力的战略学，我们做咨询最重要的一个方法论是SWOT分析。一些人曾疑惑，彭老师你们提出要走出连续性曲线，是不是就是否定连续性曲线，且认为战略制定不需要考虑企业的资源和已有能力？其实我们对连续性曲线并不是完全否定的，也并不认为战略完全不需要考虑企业资源与能力局限，否则就又掉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坑里了。我们认为企业和企业家要打开眼界、突破认知与思维局限，勇于创新。

如果战略还完全按照基于资源与能力的战略学和所谓的SWOT分析去制定，就不会有赛力斯的成功。因为它的成功就是源于突破资源与能力的局限，开放合作，跨界融合，通过突破性的思维，用一两年的时间从100亿干到2000亿的规模，实现真正跃迁式的成长。赛力斯的成功就是用禅宗思维、量子思维突破传统认知，打开边界，打开格局，成功破局的实践。

禅的智慧告诉我们，企业发展有两条路，连续性成长和跃迁式成长。因为禅本身就是强调顿悟成佛，但不否定渐修的。

我与一位修禅人士曾有一场辩论。他说，彭老师，你写那么多文章有意义吗？我说，为什么没意义？他说，第一，禅不立文字，你在这儿天天立文字。我说，你忘了，禅不立文字，但是并不否定文字，意思就是该写就写，不该写就别写。我属于该写的那类人，因为我没达到不立文字的境界，而且因为我现在教育的人是没有顿悟天赋的人，所以我还是得把它说明白、写明白，否则大家就误认为禅是一门玄学，不能真正理解它了。

他又说，第二，禅强调顿悟成佛，而不是渐修。我说，错了。神秀写完“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以后，五祖弘忍把大家带到那首诗前说，大多数人要依此修行，所以禅并不否定渐修。因为天才可能五百年才出一个，哪怕六祖大字不识也可以顿悟成佛，但五祖也说，大多数的人还是要以渐修成佛。

拿读书举例，除了能直接跳级读完博士的天才，实际上80%、90%的人还是要逐级而上读完本科，再到硕士，然后到博士。此外，《六祖坛经》中也有“根器”一说，提到每个人的“根器”都不一样，有人可以顿悟，有人就需要渐修。

所以依据禅的智慧，我们可以得出：第一，企业的成长是多路径的，既可以靠产品技术的创新成长，也可以靠商业模式的创新成长，还可以靠收购兼并、产业整合成长。第二，企业的成长既有连续性曲线，又强调跃迁式成长；强调顿悟成佛，又不否认渐修。它只是更推崇顿悟成佛、跃迁成长，但是并不否定连续性曲线的成长和“渐修顿悟”。

此外，企业成长一定要突破“第二增长曲线”。中国企业做到今天最大的问题就是找不到“第二增长曲线”，因为它们没有突破原有的路径依赖，使用传统的思维定式就赚不到认知之外的钱，就不能实现跃迁式成长。

禅强调自我批判、自我超越，强调要放下已有的成就，放下已有的路径依赖，走出成功陷阱。从这一点来讲，一个企业要实现跃迁成长，就必须要进行自我批判、自我超越，既要遵循过去成功的方法，尊重工业文明时期赢的道理，又要有跃迁思维、突破性思维，敢于打破常规，这恰恰也是企业家精神的核心之所在。

禅的战略智慧与生态思维

符合智能文明时代的发展需要

西方国家的战略是赢的思维，是丛林竞争法则，是二元对立思维。而禅超越了二元对立法则，主张“不二”，主张整体思维和同心圆文化，强调竞争与合作。并且，禅虽然追求利他、和谐，但是也并不否定利己，并不否定盈利，并不否定竞争，它是竞合共生思维，强调既竞争又合作的共生。从大的发展方向的角度来讲，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思维，从企业发展的角度来讲，是和谐的产业生态思维，或者叫竞合的产业生态思维。

禅的智慧与生态思维的构建对企业发展是非常有益的。禅强调开放合作，强调跨界融合，强调利他共生，也就是如今经常被提及的生态思维，强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树底下要长草。现在很多企业构建产业生态最大的障碍就是过度利己、毫不利他的战略，是寸草不生、没有共生的思维。

禅宗智慧中竞争、合作，利他、共生的对立统一，强调的是心的同频共振，是同心圆文化。它认为人们在“术”的层面上，有能力、个性的差异，但是在道的层面上思想和认知必须要回归一个中心，最终要“万物归心”。

就像我们经常开玩笑说，美国人理解不了华裔的同心圆文化。他们坚持的是对国家的认同，认为你宣誓入了美国的国籍，那就是美国人，就绝对要为本国人服务。但中华民族的子孙坚持的是对文化、价值观、血脉的认同，是多元统一文化，无论你在世界何地，都是中国心。世界上有两个民族拆不散、打不烂，一个是犹太民族，一个是五千年文明不衰的中华民族。纵观中华民族的历史，开放、包容、跨界融合的文化极具韧性和同化力。

禅超越二元对立的战略智慧，竞合共生的生态思维，特别符合智能文明时代企业开放合作，跨界融合，利他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发展需要，它是一种超越丛林竞争法则的心智模式，而且能够帮助企业在红海之中见蓝海，在蓝海之中打出红海。

禅的战略定力一是平常心，二是静观

禅的战略定力一是强调平常心。《临济语录》中讲，“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体现在战略上就是所谓的战略性危机管理。禅强调企业和企业家面对危机处变不惊，保持禅定，不管外部环境怎么变化，不管遇到多大的危机事件，都要本心不变，并在重大突发事件面前，在危机面前，在各种诱惑面前，保持战略定力。

另外，禅既专注又不专注，认为要在专注与不专注之间，聚焦与非聚焦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二是强调静观，大疑大悟，静观平常心，随处作主，立处皆真，体现在实践中就是极限生存法则。比如华为极限生存假设下的备胎计划，使它做什么东西都追求极致，都有强烈的危机意识，都会留有余地、留条后路。

禅的智慧对中国企业保持战略定力的启发就是要专注、聚焦，不受外在变化的影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处变不惊、本心不变；又要不专注、非聚焦，不断寻找战略机遇。所以企业的战略定力要非常坚定，法尔如是，又要寻找创新，法无定法。

战略是打出来的、干出来的

不是设计出来的

禅是一门实践的智慧，强调实践，强调快速行动，强调入世，认为战略是打出来的，不是设计出来的。

禅要求人们回归到心，回归到自性，但是它又强调要活在当下，把眼前的事情做好；禅既强调信念的力量，唯信可入，也强调直下担当，确立目标后要快速行动，在行动中去迭代。最重要的是实践，是行动起来，干了再说。

我认为马斯克本质上就是一个禅者，是狂妄与冷静的平衡者，他有时候很随心所欲，经常有惊人之举，但实际上他比谁都冷静、理性，他的狂妄是理性思考后的狂妄。

禅对战略执行的启示符合产业互联网时代的思维，强调一定要有行动，要快速迭代，并在行动的过程中找到前进的方向，要同频共振，以心相交，“幡动心不动”。

同时，禅特别强调自我批判，自我反思，强调战略执行与战略评估要在行动过程中定期反思，动态调整。西方企业也曾建立战略矫正机制，以实现战略执行中的定期反思与不断迭代。中国企业中，字节跳动所谓的OKR管理方法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帮助企业在战略执行中动态调整、不断反思的工具。

就像竞争力是在竞争中产生一样，战略是在“战”中的谋略，所以要先开枪再瞄准，在行动探索中动态调整、迭代优化。我们说，战略是一种状态，意思就是这样一种在行动中谋划、调整的状态。

企业战略不是一项单一的专业职能

而是企业的整体智慧行动方案

战略是一个整体行动方案，而不是单一的一项职能。禅也强调整体思维、系统思维。现代商业战争中，战略不再是一个单一专业职能，必须要跟整个企业的经营、管理、治理、组织、人才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企业的整体智慧行动方案。

用禅的智慧来看战略，我认为它既有专业化思维，又一定要跳出专业化思维。怎么理解？我提出战略的三个思维、三个打通：第一，社会、企业、人要打通；第二，战略、组织、人要打通；第三，过去、现在、未来要打通。

战略不是一个关在房间里面想象出来的东西，第一，它是打出来的，是实践出来的；第二，它是一个系统，需要整体思维。在某种意义上，战略其实更多地偏向于经营，所以还是需要企业和企业家打开眼界，用整体思维和系统思维来思考。

产业互联网时代，企业要构建整体协同、海陆空一体化的生态系统。因为现代市场竞争中打的是立体战，既强调单兵作战系统，又强调平台赋能，既强调单中心，又强调多中心；打的是人才战，既需要单一领域的专精人才，又需要复合式的全能人才。所以从组织管理理论来讲，战略智慧既复杂又简单，并不是简单地去中介化、去中心化、去威权化，它既强调威权又强调去威权，既强调中介又强调去中介化。实际上，回到禅的角度来思考，战略思维是既要又要，既要“法无定法”，又要“法尔如是”。

我之前提出了AI时代“既要又要”的十大思维，或者说战略的生态化思维，它与禅的智慧是一致的。战略的整体思维：

第一，既要保守经营，活下来；又要奉行长期主义，加大长期投入，寻求创新成长；还要硬科技+可持续低成本领先。

第二，既要躬身丛林竞争，又要拥抱生态合作，还要凝聚共识，找到共同发展的最大公约数。

第三，既要尊重过去赢的道理和常识，又要创新成长与价值创造，还要走出连续性成功陷阱，实现自我超越、跃迁成长。

第四，既要实又要虚，虚实融合，构建虚实一体化的场景与一体化的客户体验，还要基于数据、知识与算力、算法经营好客户价值，实现企业价值成长。

第五，既要以碳基人力资本为核心，又要加速硅基人力资本替代，还要实现碳基人与硅基人的共生协创。

第六，组织既大又小，既复杂又简单，既要去中心化，又要中心化，既专一又混成，既要有强大的海军、空军、陆军，还要海陆空一体化。

第七，既要上升组织集中配置资源与平台化赋能能力，又要下沉一线综合作战能力，还要让组织更轻、更灵活、更具创新与持续打胜仗的能力。

第八，既要单一的威权式领袖人物，又要服务型、赋能型的领导方式，还要构建基于流程与数据的客户化平权协同运营系统。

第九，既要统一认知，凝聚共识，又要尊重个性与个体力量，激发个体价值活力，还要将能力建在组织上，致力于赢在组织。

第十，既要有全球视野，融入全球商业文明，又要立足中国本土特色，探索中国式现代化企业发展之路，还要打造全球竞争力，获得全球产业地位，赢得世人尊重。

这十条其实也是整体思维、系统思维、辩证思维的体现，是用禅的智慧来观照战略的结果。所以我们提出，在智能文明时代，企业家的战略智慧，就是要具备生态战略思维，加入生态，融入生态，用长板为生态做贡献。在实践中就是既要建设平台，又要强调个体的力量；既要尊重超级个体，又要不离组织；既要威权化，又要赋能化；既要尊重人性，又要不完全依赖人性。

禅对企业培育战略核心能力的启发：

一是“向上捅破天”，二是“向下扎到根”

一个企业要打造与众不同的核心能力。什么叫核心能力？我认为所谓的核心能力就是客户价值能力，即竞争对手想学但是学不到的，为客户创造独特价值的能力。

用禅的核心要义来看，企业战略核心能力就是回归企业经营本质，企业经营，本质上就是经营客户。因此，一是为客户打造简单、自然、极致的产品，向上捅破天，打造直击消费者心灵的核心产品；二是全心全意为客户服务，向下扎到根，贴近消费者，提高消费者的体验价值，进行全生命周期的管理，赢得消费者的心。企业与企业家一定要在这两方面下足功夫。

这与华为所讲的以客户为中心，以奋斗者为本也不谋而合。任正非认为，人是价值创造的核心，战略最重要的是组织激活。激活什么？激活人的价值与价值创造力。禅的精神就是工匠精神，强调工作场就是道场，即企业的核心能力要围绕客户价值这一中心，回归到人的潜能开发与人的创造力激发。

我曾请教过一位禅者大家，你觉得禅最重要的方法论是什么？他说，禅的方法论是抓主要矛盾，直击本质，并在抓住主要矛盾后聚焦突破。

赛力斯为什么能够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横空出世？就是因为它抓住了智能新能源汽车商业化的主要矛盾，即两个竞争要点：一个是以软件定义汽车、技术驱动的智能系统；第二个就是智能制造。赛力斯抓住这个主要矛盾后，聚焦突破，以开放合作、跨界融合的思维，向上顶破天，向下扎到根，与华为顶尖的软件技术合作，与产业链优质的供应伙伴合作，重新定义新能源豪华汽车；整合各种社会资源，让各种资源为我所用，为用户所用，为用户赋能、赋情、赋意，达到极致的产品和服务，与客户形成量子纠缠，实现禅的“无分别”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这就是赛力斯培育战略核心能力背后的量子思维与禅的智慧。虽然从现实来讲，赛力斯的张总一直说，我们还在路上，还在实践的过程中，但其战略背后的智慧已然显现。

禅的核心是实践，是简单、自然、极致，战略也是这样，是打出来的，干出来的，是在极致的产品与全心全意地为客户服务这两翼上实现聚焦突破，与众不同。做到这一点，就一定能赢得客户的信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战略最终要回归到人，落在组织上

不能为战略而战略，战略最终要落到组织上，落到人上，要进行组织能力与人才队伍建设。华夏基石做战略从来都是从顶层设计，到组织，到人才，到落地的全流程设计。我一直认为，在这个时代，战略的本质就是创新创造，就是做到与众不同，让企业不断寻找到第二增长曲线、第三增长曲线。

企业家精神与战略智慧，最后一定要落地到组织建设中。我在上一次禅话管理的讨论中，讲到在数智文明时代，要致力于打造一个有心性的自在组织。只有致力于打造一个有心性的自在组织，使组织有活力、有适应力、有生命力，才能适应数智文明时代对组织的新要求，才能使企业家的心力与战略智慧落实到组织中。心安无碍，企业成长无碍。

能承接战略智慧的，有心性的自在组织长什么样？我认为它可能会体现出六大特征：

一是组织有信仰、有灵魂，有自己坚守的价值观和坚定的使命感，是一个由觉悟者凝聚而成的有自性的生命体，而不是一个为财而聚，财聚人散，只谋一己之私的乌合之众的聚合体。

二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组织的“自在”是在组织的自然法则与人为法则、组织的激情与理性、人的主观意志和组织意志、人的自发行动行为与社会道德规范之间找到动态平衡，进行无障碍切换（巡回）的自在；是组织中矛盾冲突的自动和谐，相互融合、平衡的自在。这种在自主中实现秩序，在无我中达成协调，在无为中实现有为的自在，正是禅宗智慧的境界，也是人与组织管理追求的最高境界。

三是具有高度灵活性、适应性和流动性的水一样的自在组织。水一样的自在组织又有四大特征，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形式，在方向大致正确的前提下，随客户需求、随目标与工作任务而变；遵循禅宗“歇即菩提”的留白智慧与“流水不腐”的生态智慧，以防止组织水体成为一潭死水；面对智能文明时代的高度不确定性，在不同情景中既要灵活、敏捷应对，又要回归初心，做好自己，打造内在的组织力量；既保持个体溪流的独特性，又融入万川归海的共生平台。

四是让人“自在”，解放人才，让人才有觉悟、见自性，自由创造与成长，只有“人自在”，才能激发人的内在活力和创造力，组织才能有自在的活力、协同力和生命力。

五是开放合作，碳硅协同、跨界融合、圆融自在的组织。在数智化时代，虚拟与现实、软件与硬件、精神与物质世界高度跨界融合；人、机、物三元深度连接交互，产业、企业、组织、人与社会构成新场景、新生态。数字人、硅基人成为组织新物种与价值创造新要素。

六是自观、内省，自我批判、自我超越的自在组织。禅宗的智慧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根本宗旨，其自观、内省与自我超越的实践构成了独特的觉悟路径，也为数智化时代如何以内在的组织活力、战斗力、生命力，自在无碍地应对外部的高度不确定性带来深刻启迪。

从以上这些理解来看，从战略智慧到智慧战略，核心还是禅的智慧对于企业家认知与心智的启示，禅的智慧与企业经营管理完全是可以融合的。我曾总结出战略的六大要素：战略是一种选择，战略是一种模式，战略是一种能力，战略是一种共识，战略是一种变革与均衡，战略是一种执行。

用禅的智慧来看，可以归结为几个关键词：舍弃（放下）、禅定、极致、实践、突破、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