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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原名:如是如来》作者:皎皎 (完结)

发布者: mayflora | 发布时间: 2009-3-13 15:41| 查看数: 34118| 评论数: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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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0:52
第三十六章她为什么精神失常

  两个人住在一起总会遇到各种问题,薛苑之前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亲身实践几天之后,终于发现同居是个有苦不能说的麻烦问题,好像把自己身上的棱角锯掉一样痛苦。

  萧正宇的生活作息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总是极其规律,晚睡早起,每天都_会下楼去附近的公园跑步锻炼。薛苑的生活也绝对不颓废,读书的时候她曾经_有足足两年时间,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背单词,但体育锻炼就不一样了,这对_她而言是个非常困难的任务。

  萧正宇倒是从来不强迫她跟他一起晨跑锻炼,还屡屡劝她多睡一会儿。起初几天她还真的照做,不过在吃了他买回来的早餐后就开始忐忑不安了,这套房子怎么说都是他的,而目前自己表现得真是太过养尊处优,连早餐都是别人送到嘴里,坐享其成到自己都汗颜的地步。

  不得已之下,她也每天起了个大早跟着他去锻炼。事实证明,两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他跑了几千米后依然镇定自若,而她跑个几百米就要死要活,大喘不休,需要坐下来休息。

  这还仅仅是麻烦的一部分。萧正宇的个性严谨,屋子里什么东西都要放在固定的地方。薛苑则是喜欢随拿随看,虽然最后总能记得收拾,但过程往往一塌糊涂。她的书不少,萧正宇的书更多,堆满了两个书架。薛苑对他架子上的书格外有兴趣,他不在家的时候,薛苑往往把各种书摆得到处都是,估摸着他要回来了,才疯狂地开始收拾,冲到厨房去做饭。

  她从网上下载了一些食谱,打印出来对照着研究,虽然她做饭的水平一如既往的不高,但那些菜基本上还是成功的,绝对称不上难吃,但也就是普普通通。萧正宇不是个嘴刁的人,每次都吃得心满意足,然后主动去洗碗。

  家务的分配倒是顺利,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钟点工每周打扫一次,平时基本上不用大的清洁,衣服起初是各洗各的,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现在是冬天,萧正宇的衣服从来都送到专门的干洗店,薛苑需要自己手洗的衣服比他的多,有时候她洗衣服,也会顺手把他的内衣拿过来一起洗了。开始大概还是有点儿尴尬,那种感觉真是不可言说的微妙,有点儿激动,有点儿监尬,有点儿无奈,甚至还有点儿欲哭无泪——俗话说,凡事有一就有二,大概就这样洗一辈子了吗?

  这天,她正一个人站在水槽前胡思乱想,萧正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到了身后,抱着她,感受着她的温度,随后从她手里拖过盛衣服的小盆,笑,“没关系,以后我自己洗,你的衣服也给我吧。”

  薛苑吓了一跳,“不不不,我自己可以洗的。”

  萧正宇靠着水槽研究她的面部表情,“你大概是第一次搓着男人的内衣吧。”“也不是,以前经常洗我爸的衣服,我爸画起画来就是几天几夜的。”薛苑停了停,又很快地转了话题,“好了,盆子给我,反正既然要嫁给你,洗一次衣服也不算什么。”

  萧正宇笑容愉快,整张脸犹如宝石般放光,眉梢微微上挑着,他捉过她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了,又把她推到客厅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的衣服我洗。”

  薛苑乐得从命。不过她没有真正离开卫生间,也站在一边,看他熟练地洗衣服,那样一双握惯了笔的手洗起衣服来效率也相当不错。薛苑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以前看到的某篇文章说,单身生活时间太长的男人最拿手的本领往往不是做饭而是洗衣服,真是深以为然。

  那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工作,薛苑跟他提过一次秦玮的建议,果不其然萧正宇眉头一皱,以不可回旋的态度拒绝,“外派去国外,我不答应!世界上那么多工作,为什么要找这个?”

  他那么强烈地反对,前后跟她确认了若干次,要她别去,直到确定她彻底死心才不再提,薛苑只能打电话跟秦玮一再抱歉,秦玮相当遗憾,他在电话那头听到屋子里还有男人的声音,半开玩笑,“为什么?男朋友不同意?”

  薛苑“嗯”了一声。

  秦炜轻轻叹气,语气里的遗憾根本没藏,“那就没办法了。不过,我之前不知道你 有男朋友。”

  “刚刚确定下来关系。”

  “哦,是吗,”秦炜在电话那头说,‘有空的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要看着是谁 把我这么漂亮的小师妹夺走了。”

  薛苑笑着应了声好,回头一字不落的转述给萧正宇。

  萧正宇听罢微微一笑,“你曾经说过你很对不起一位师兄,是不是他?”

  薛苑一愣,震惊于他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锐性,“你怎么知道?”

  “猜的。当年你那麽对他,现在他还帮你找工作,你的这位师兄为人看来是真不错。”

  薛苑几不可闻地一叹,“所以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工作是很好的,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还有没有下一次了。”

  " 萧正宇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找不到工作我养你."

  薛苑不置可否。

  当天晚上萧正宇把银行卡,存折都拿给她,薛苑知道他的经济条件不错,更何况有费夫人那样一个母亲,她笑了笑,没有拒绝,结果来看都不看就放在了床头柜里。她做着兼职,加上还有一些积蓄,钱到暂时不是个问题。萧正宇看她如此漫不经心,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重新翻出来一个个的告诉她余额及密码。

  轩辕唯唯诺诺地听着,顺口说:“你不怕我拿着钱跑了?”

  萧正宇睁大眼睛,故作惊奇地看着她,“亲爱的,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呢?居然会舍弃下金蛋的鸡只拿着一枚金蛋就跑了吗”

  薛苑被他逗笑了。

  她笑得轻松,心里绝对不轻松。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钱。再如何对待工作的问题上,两个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薛苑很清楚,自己跟萧正宇是不一样,他面临的问题是想做什么,而她面临的问题是能做什么。差距就这样存在两人之间,不承认不行。

  除了工作的事情,还有别的是让她更是忧心忡忡。自从知道董再冰的事情后,她的心里总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出去旅游的时候还暂时可以把这些烦心事抛在一旁,一弹回来,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很快跟谭瑞联系上,与他见了个面。她还记得那天他喝醉酒后哭得像个小孩子,而今两三个星期不见,他仿佛变了个样子,曾经的活泼开朗好像空气一样,被不知名的装置抽走了,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浑身上下都是沮丧的疲惫。薛苑从来不是一个看到别人苦难后就把脸别过去的人,现在出了这种情况自然更不可能放心。

  薛苑平时一边找工作一边兼职翻译,并不太忙碌,就腾出不少时间陪谭瑞去医院看望董再冰。一来二去,她对董再冰的病情有了一定的了解。

  董再冰疯掉的原因,医生说是为情所伤,但当谭瑞去问具体的事件,医生却不肯详谈。仁康医院的保密措施非常好,而谭瑞不是她的亲人,不过是过期的朋友,自然物全知道详细情况。

  医生已经把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说目前董再冰安安静静的样子已经是这三四年最好的状况,最开始入院的时候,她动不动就自杀,割腕,撞墙,跳楼,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她的手腕已经因为自杀多次而伤痕累累。

  每次看到董再冰,薛苑都觉得呼吸不畅,异常伤感。董再冰看起来那么恬静美丽,结果却走了极端,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谭瑞每天都会去医院,风雨无阻。在医生许可的情况下,他拿出高中时候的同学录,照片,一张张的翻给董再冰看,不知疲倦地跟她说话,讲叙往事。实际上董再冰根本没有在听,世界上所有的人对她而言不会比空气更有存在感。

  薛苑也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心里五味杂陈,墨想,就算是一尊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的石像,在谭瑞面前也不应该会被感动了。

  她问谭瑞为什么可以坚持下来,他沉默很久,才说:“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当年那个董再冰。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再放弃她,那她的一辈子就毁掉了。"

  “万一她永远没办法恢复正常呢?”

  谭瑞摇头,语气却很坚定,“我会努力坚持下去的。”

  这纷乱的一年在无数的事情中走到了尽头。

  圣诞节的前一个周末,薛苑在仁康医院碰到秦玮,他是来看他姐姐秦蓉的。

  天气冷了,在秦玮的提议下,她跟他去了医生办公室。他们坐在温暖的医生办公室喝茶,隔着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他们早已熟悉的画面——董再冰坐在草坪中的小亭子里抱着小提琴发呆,谭瑞就坐在她身边,为她戴上手套。

  秦炜感慨,“这个小伙子真是难得,谁说‘久病床前无故人’呢。”

  正在看病例的秦蓉抬起头来,摇摇头,“这才几天啊,当然可以坚持了。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了。她刚入院的时候也有个年轻男人经常来看她的,坚持了一年多,董再冰那把小提琴就是他送的,不过这两年也来得少多了。”

  薛苑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端倪,前段时间谭瑞疯狂寻觅知道董再冰的过去的人,但成效率几乎为零。好容易得到了线索,薛苑立刻问:“那个人是谁?是董再冰的朋友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秦蓉写着病历回答,“其实我也只是偶尔看到几次

  为那个男人实在长得英俊,所以有印象。”

  薛苑颇感遗憾。董再冰在四年前发生的一切事情,甚至连董再冰远在

  的父母都不知情,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可能知道过去的人,线索却断掉了。

  她犹自感慨,秦玮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那无名指上的亮光让他吟惊,忽然开口,“你手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薛苑停了停,正视他,回答:“师兄,我要结婚了。”

  尽管已经猜到,但是听到她亲口证实,却又是另一番感受。秦玮就那么站在走廊上,片刻之后才说话,“这么快就结婚。”

  “是啊,正宇他……我男朋友很着急。”

  秦玮于是半开玩笑着开口,“我记得上次你说一起出来吃饭的,带他来让我看看。拣日子不如撞日子,如果方便的话,就今天吧。”

  “我问问看。”

  只要是薛苑的要求,萧正宇自然方便,餐厅是他定的,餐厅外梅花盛开,餐厅内环境幽雅,而且远近闻名。薛苑的本意是叫上谭瑞和秦蓉,但谭璀临时有重要的事情,她不好强拉过来,而秦蓉则说她要跟柳子舜一起吃饭而婉言谢绝。但事有凑巧,柳子舜和萧正宇订的餐厅恰好是同一家,并且位置毗邻。

  几个人落座后面面相觑,同时笑了。大家都是跟人周旋习惯的了,介绍寒暄了一通就很快坐在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薛苑起初隐约担心这顿饭吃下来恐怕会尴尬无比,但无论是萧正宇还是秦炜都表现得很得体,风度十足,简直没人能比他们做得更好。两个人端着酒杯互相敬酒,红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来晃去,气氛如此和谐,仿佛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两个本来不熟的男人唯一的话题就是薛苑,于是很自然地, 秦炜跟萧正宇聊起薛苑上大学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薛苑在学校多受欢迎啊,”秦玮说,“我们整个系,不,整个学院,对她虎视眈眈的男生起码有一个排那么多。不过她也真难得,压根儿不谈恋爱的事情,天天都在读书,人好像在图书馆生根发芽了。当时她已经被选为了交换生,马上就可以出国深造,可惜退学了。现在想起来,真是遗憾。。”

  萧正宇听得认真,又看了一眼薛苑,微笑着开口,“是吗?”

  “师兄,不遗憾不太可能,”薛苑轻轻摇头,“但是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秦玮的眸子里有光闪了闪,“对的,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了。”

  他们三个人气氛和谐地说笑吃饭,偶尔秦蓉也会坐过来一起聊天。秦容脱掉白大褂后非常活泼,谈笑起来大家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顿饭吃了很久,大家都喝了点儿酒,走到门El被风一吹,立刻清醒了。薛苑记起来萧正宇也喝了一点儿酒,稍微有点儿担心谁来开车的问题,不过念头刚刚起来一个苗头,她却被秦蓉拉到了饭店大门后的阴影里。

  “秦医生,你有事吗?”

  秦容迟疑片刻,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柳子舜,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她终于开口,”薛苑,虽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但有件事情,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应该告诉你。”

  薛苑笑意盈盈,“秦医生,没关系的,我听着。”

  “今天下午你不是问我董再冰入院之后经常去看望她的那个男人是谁吗?当时我说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萧正宇,你现在的男朋友。”

  薛苑愕然地张大嘴,瞬间呆若木鸡。

  秦容顿了顿,“我猜你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许会怀疑我看错了,我的答案是,绝对不可能看错。你应该知道,你男朋友这样的男人,很少有女人看了会忘记的。我今天观察了他一个晚上,绝对没有错,就是他。”

  秦容说完,仔细观察薛苑的脸色。她生得极美,真正的明眸皓齿,此时她却在抽搐,双手抽筋似的发抖。这么美的女孩子震惊起来,让人觉得分外可怜,秦容似乎都有了罪恶感。作为专业的精神分析医生,秦蓉知道此时她心底是何等震惊。

  她拍了拍薛苑的肩膀,试图传递一点儿鼓励过去。

  “恋人之间需要的是坦诚和信任。我看得出来,你们认识的时间并不太长,在这个基础上说信任还是勉强了一些,所以不妨跟他谈一谈。就算他跟董再冰有什么过去,但记住,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很爱你。”

  薛苑那个晚上都在严重地走神,最后跟秦家两姐弟和柳子舜告别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

  萧正宇初以为她是累了,可是回到家后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终于觉得不对,探一探她的额头,温度十分正常。

  她坐在沙发上就不动了,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柔声问:“怎么了?从吃完饭你就心不在焉i?在想你的秦师兄?”

  “不是。”薛苑抬起眸子看他,秦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她鼓足勇气,心平气和地开口,“正宇,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字都不许骗我。”

  萧正宇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苑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我这段时间经常和谭瑞去医院探望一个女孩千,之前我没告诉你详细的情况,实际上我们去的医院是市里的仁康医院,探的病人是谭瑞的一个朋友,算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前女友,叫董再冰。”

  说话时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正宇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果然,他眼底闪过一丝轻微的错愕,并不夸张,还在情理之中。

  她继续说:“今天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秦医生就是仁康医院的医生。她跟我我说,你在董再冰入院之初经常去医院探望,她的小提琴还是你送的。”

  萧正宇不急不恼,微微点头,“难怪你今天晚上都心不在焉,原来是在想这件事情。”

  “我就知道这么多。而且,我在等你给我一个解释。”

  萧正宇坐在她侧面的沙发上,重重一叹,“没错,我认识董再冰。因为这件事太久远了,而跟我们的关系也不大,所以我没有跟你提起来。不过你既然知道了,再隐藏下去也毫无意义。”

  “你说。”

  薛苑抿了抿唇,一副等待下文的样子。

  萧正宇顿住声音,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两口,平静的说起往事来。

  “我是四年前在美国认识董再冰的,她学音乐,是我一个朋友的女朋友,坦率地说,我那个朋友不是对感情专一的人,她有很多女朋友,董再冰知道后很生气。那期间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不顺心的事情,学习跟不上,生活又不习惯, 她情绪不稳,闹过好几次自杀。她不愿意留在美国,父母也不管,因为我们都是华人,我那个朋友就托我带她回来,没想到回来后情况更糟,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我实在没办法,只得送她进了仁康医院。”

  他讲得非常慢,表情和声音恰到好处,有遗憾,有惋惜,还有自责。

  薛苑觉得立刻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样?没有别的?”

  萧正宇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只是这样。薛苑,我刚到美国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就是那个朋友帮我解决的,我欠他一个情,我想不到他的女朋友精神那么脆弱,我也没有及时劝她跟我朋友分手。但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尽我最大的力量在救治她,董再冰在仁康医院接受着最好的治疗,病情也慢慢有所好转了。”

  了解了真相,薛苑轻松下来,仿佛是一块大石头从身上卸了下来。她朝沙发后背上一倒,“原来是这样,只要跟你没关系我就放心了。”

  “你没有怪我?”

  如果说刚刚他说故事的时候语气还跟平时无异,但此时,他搁在膝盖上的手都在轻微地发抖,他是真的在紧张。

  薛苑难得看到他这个样子,探身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我怎么会怪你,她精神失常不是你的责任,我们都没有预知的能力,不能完全做到避祸就吉的。我不会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萧正宇眼眶一热,又怕她看到,于是揽她入怀,下巴压着她的肩膀。

  她的身体很柔软,他抱着就不愿意放开。是的,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要她相信他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薛苑都住在萧正宇家里,两人还像旅行时一样分房而睡。萧正宇睡客厅,她睡卧室。她自从搬过来之后一直睡不好,又或许是因为惦记着刚刚他们交谈的内容,总之她刚刚沉入梦境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因为睡不着,她坐起来去客厅倒水喝,客厅没有光,但阳台上灯光却是

  亮着的。萧正宇独自坐阳台外的扶手藤椅上,头微微偏向一边,手搭在扶手上,

  旁边的茶几上扣放着一本厚厚的书。

  既是冬天又是半夜,外面的寒冷可想而知。落地窗中有一条窄窄的缝隙,

  冷风灌进来,吹得整个客厅都是冷的。她放下水杯,掀开窗帘,拉开落地窗,

  叫他,“正宇,怎么还没睡?天气这么冷,也不怕感冒吗?”

  萧正宇以电影慢镜头回放的速度慢慢回头看她,惊讶和迷茫一闪而过,随后微笑,“的确是,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冷了,进去吧。”

  说完他惯性地牵她的手,他的双手冷得跟北极飘过来的冰块一样,冻得

  薛苑打了一个冷战。然而屋子里也不暖和,于是薛苑开了空调,把萧正宇推到

  暖气口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沙发上的被子裹住他,随后没好气地教训:“你也

  真是,大半夜出去吹冷风,感冒了怎么办?是仗着自己身体好吗?”

  萧正宇好脾气地听着她的教训,说了句“以后不会了’’就掀开被子,一把搂过她,“你来给我取暖就好,你比被子暖和多了。”

  薛苑回头瞪了他一眼。其实不光是手,他身上也完全是冰冷的。睡衣是冷的,睡衣下的身体也不暖和,寒气一点点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带着一点冬日空气特有的湿寒味道。

  薛苑忍不住摇头苦笑,:“你到底在外面坐了多久啊?”身后的人没回答,只有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环绕着她的腰。萧正宇一直喜欢从背后抱住她,他知道他这是故态复萌,任凭他整个人都贴在他后背上。

  今天晚上他表现异常,跟平时好像换了一个人。薛苑不解,诧异地回头问了一句:“正宇你怎么啦”,话音一落,紧挨着自己的那个身体忽然滚烫起来,薛苑心一惊,不小心瞄到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都是火。

  他在他耳边低语,“我不想睡书房了,怎么办?”

  薛苑“嗯”了一声,“那我们换一换吧。”

  "不要。我一个人睡不着."

  萧正宇声音低哑,带着明显的诱惑。薛苑一听之下险些走神,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和贴在她睡衣上游走的双手让她忽然明白过来,脸顿时通红,她咬了咬唇,去扳他的手,但是怎么比得上他的力气。她费力的回头,想要看清他的脸,说:“正宇,你不是说结婚前都会尊重我吗........”

  动作微微一滞,萧正宇微微笑起来,笑容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有点儿孩子的俏皮,“你不答应吗”?

  "不是你今天一个晚上都很奇怪,"薛苑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是不是我问你董再冰的事情,你觉得我在怀疑你,你生我的气?我保证我再也不怀疑你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愣是震得萧正宇半边身子发麻,他的脑海里有千言万语,但却无法一一说尽,只好说:“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是,如果别人跟你说了什么,或是别的事情发生时你有会怀疑我了。”

  “不会”

  看着薛苑那张纯真的脸,萧正宇眼眶一热,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把她的手钳在自己的手心里,深深地吻了上去。

  “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嗯“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萧正宇也规矩起来,只是拥着她。他们的身体轻微的摩擦着,薛苑闻着他身上的气息,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忽然有热气灌进耳朵,就像是催眠一样,“要不要出国去念书?学语言最好的地方还是在国外。”

  薛苑昏昏欲睡,压根儿没听清她说的第一句话。萧正宇重复了一遍,这次她听清楚了,拒绝脱口而出,“不了”。

  “今天听到秦炜的话我才知道,你曾经有公派出国的机会,后来错过了,真的不后悔吗?”

  是可惜,”萧正宇在她耳边用催眠般的语气继续说:“你应该回去继续念书,你嘴上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很遗憾。你根本就不死心,你在美术学院这四年,从来没有丢下外语。你很想回到学校,想得要命。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薛苑困得要命,迷迷糊糊地开口,“我出国念书了,你怎么办?”

  “我自然跟你过去,”萧正宇在她耳边低低呵着热气,“别人是夫唱妇随,我是妇唱夫随。”

  “可是我没钱。”

  “家里的钱都在你那里。这个搪塞的理由太差了,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理由。”

  薛苑这下子终于睁开眼睛,被人打扰了睡眠总是心情不好,她茫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双手搅在一起,无奈地说:“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萧正宇伸手盖住她的眼睛,低下头安静地吻她的额角,“薛苑,你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你还不清楚?你真的要因为这是谁的钱而放弃求学的机会吗?不要说我们以后是夫妻,就是普通朋友,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薛苑双眼不能视物,耳边只有他的声音,字字句句都像刻在了脑子里,“但我只有一个艺术类的毕业证,可能申请不了太好的学校。”

  “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申请不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太有说服力,薛苑慢慢地觉得自己如果能继续学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仔细想想,应该说简直是好到极点。尘封已久的愿望被这种亲昵的语言揭开,一瞬间就发酵膨胀,下一个瞬间,她已困意全无,甚至开始仔细地构思这个可能的未来。

  萧正宇见她眸子里一缕一缕地溢出光彩,知道她动了心,立刻说:“明天准备一下,把你的资料给我。”

  “嗯。”

  “你想去哪个国家?”

  “说英语或者法语的国家都可以。”

  “那样选择就太多了。”

  她听着萧正宇的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困意再次袭来,她听到他说了句什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再次睡了过去。

  虽然那天晚上有这样一个意外,薛苑却睡得非常好,一觉睡到了太阳照亮整个房间。她看着明媚的阳光,自嘲地想,大概只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才会觉得没有工作真好。穿好衣服,她来到客厅时发现萧正宇已经出门去了,桌上有豆浆、油条、茶叶蛋、糯米团,还有他写的一张纸条,说他出去了,大概下午回来,让她中午不用等他吃饭。

  早饭已经冰凉了,油条都硬了,她刚把食物放进微波炉,忽然门铃响起。

  以薛苑在这里住着的几天所了解的情况,萧正宇对个人的空间极为看重,也很少有什么朋友能过来拜访的。

  她略带意外地打开房门,更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着费夫人和岳万里。

  真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门外的两人看到她,也同样震惊,不过都是一瞬的表情。岳万里那张脸向来没有表情,而费夫人到底见过世面,也很镇定,很平稳地开口,“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啊,当然,费夫人,您请进。”

  这套房子并不大,客厅里多了两个人就显得稍微拥挤了。费夫人在沙发上坐下,视线挑剔地在薛苑身上一扫,薛苑低下头,发觉自己穿的是一身睡裙,虽然样式保守,到底不正式,跟费夫人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套装比起来,自己仿佛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薛苑尴尬得几乎想撞墙,连忙说:“二位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肺腑二年微倾身子,视线恰好从茶几上的那张留言上抬起目光,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正宇的屋子,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冷淡,这话更显得有些刺耳,薛苑怎么都感觉不到其中的礼貌,但对方毕竟帮过她而且还是萧正宇的母亲,于是薛苑极客气地解释,“费夫人,这段时间,我暂时没有住处,正宇就建议我搬过来住在这里。”

  费夫人听完,挑挑眉毛,“你到是比我想象中的更随便更开放啊,随随便便就搬进男人的家里,也不知道‘流言猛于虎’这句话是怎么写的吗?”

  薛苑垂下视线,忍受着尖刻的讽刺,仍旧礼貌地回答:“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们准备马上结婚,所以……”

  “什么?结婚!”费夫人声音豁然抬高八度,几乎要离座而起,“谁让你们结婚的?”

  薛苑的心咯噔一下。她原以为萧正宇既然告诉了李天明他们打算结婚的消息,也会告诉费夫人,但以费夫人的反应看来,她完全不知情。

  还没结婚就遇到了伤脑筋的婆媳问题,又不能不解决。一跟萧正宇在一起,薛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各方面一定会有压力和阻力,但是若是连费夫人这关都过不了,恐怕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无论之前的二三十年费夫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子,但她毕竟是他的生母,对他而言,是个没办法取代的人物。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费夫人是真的那么不喜欢她。

  “没有人让我们结婚,我们自己想要结婚的,”薛菀谨慎的开口,“实际上我们刚刚决定这件事情没几天,正打算这两天就告诉您,再听取您的意见。”

  “如果我不找上门,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提出意见。”

  “不是这样……”

  “我们不谈之前的事,”费夫人忽然打断她的话,“既然我知道了,就肯定要过问。很简单,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薛菀很奇怪自己听到这句话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也丝毫不生气,她甚至还觉得这一幕非常富有喜剧感。想起萧正宇说过她的丈夫是何等人物,而她在费先生身边若干年并能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必定是不容小视的人物。

  薛菀略一斟酌,不卑不亢,沉着的开口,“费夫人,上次在英国承蒙您的照顾,我真的很感激。我的家庭情况您很清楚,如果您像扮演电视剧里阻止儿子娶一个贫家女的母亲角色,我能理解您,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您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坦白说,我对我跟萧正宇之间的婚姻也不是那么有信心,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但我愿意试一下,我没必要为了某种可能性放弃我爱的人。结婚和感情不是做买卖,也不能用金钱来做判断。”

  “钱,我还真不担心这个,”费夫人听到这番话,慢慢笑了,“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你妈。没错,我恨了她一辈子,但现在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她,清高骄傲,聪明伶俐,有能力,有毅力,她跟我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男人对她来说,就是无所谓的附属品,有没有都没关系,照样活得很好,我就不行了。薛菀,你跟你妈妈一个样,如果钱能打发你,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做梦没想到费夫人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薛菀微微一怔,那点儿反感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道谢,“谢谢您把我跟我妈妈相比,我远远不如她。”

  “某些方面也的确不如,你继承了她那张漂亮的脸,却不如她聪明。”费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手,“起码你妈妈知道什么人可以爱什么人不能爱,很英明地选择了你爸爸,一辈子没有走错路,而你就做不到。”

  薛菀终于动容。

  屋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费夫人瞥了她一眼,这个年轻女孩子比同龄人稳重得多,基本上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想法和情绪,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但转眸之间,还是遗漏一丝不安的情绪。

  费夫人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萧正宇以前是什么样子?”

  薛菀迟疑片刻,才回答:“那跟我无关。我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他就好。”

  然而这短短的停顿和一闪而过的错愕神色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了。费夫人悠闲地看了一眼薛苑,“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相册?”

  薛苑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就说:“还没有。”

  费夫人给了岳万里一个眼色。

  岳万里之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 ,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此时他以熟络的姿态走进书房,带出一本相册,递给薛苑。

  若说起初薛苑还保持着一份客气和理智,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忧心起来。费夫人应该来过这里若干次,才会对他的房间这么了解。

  相册都递到了面前,自然是要看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照片里的那个英俊得惊人的年轻人是萧正宇。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着深褐色的眼睛,眸子里透出一点莫名的黑色。他表情刚毅,嘴唇紧紧抿住,甚至连一丝轻松愉快的色彩都看不到,那完美的五官如此冷峻,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冻住似的。

  薛苑不可置信,“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喜欢跟人交往,冷漠,不苟言笑,”费夫人说,“你现在看到的萧正宇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

  薛苑无言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照片效果太好,光影和色彩搭配得堪称完美。白色的教室里,萧正宇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还是那张刻板而严肃的脸。他的前方是若干排学生,教室外有一棵大树,他整个人几乎都笼罩在大树的阴影下,满黑板那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格外醒目。

  不知道谁的手,记录下来这样的一刻。

  费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薛苑对萧正宇的过去了解太少,就连他曾经念过的学校都不完全清楚。何况半年以前,两个人还素不相识。

  薛苑的手指从照片上抚摩过去,“他当过老师?”

  “算是,给学生做报告时照的,”费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说,“他是真正的数学天才。那场报告会我在场,可惜啊,一个字都听不懂。”

  薛苑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数学天才?啊?是这样吗?又怎么会改学商科?”

  “你对他的过去还真是一无所知。”费夫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数学不能挣钱,也不能让他出人头地,数学家怎么比得上金融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呢?”

  薛苑简直不可置信,“正宇不是这种人。”

  费夫人目光里包含轻蔑和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微微的讥讽,“他就是这种人,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薛苑说不出话来,昨天晚上自己说的“我绝对相信你”就像质检不合格的房屋那样摇摇欲坠,她发现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根本就是一个傻瓜。

  “他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费夫人慢慢地开口,“当年我生下他后,实在无力抚养,怀孕的时候还想着什么困难都可以扛下来,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三十年前,未婚生子的女人……你能够想象我会受到什么白眼和待遇。恰好这时我遇到了费启明,他那时老婆刚去世……后来,我就把正宇送给了别人,远嫁他乡……”

  时至今日,费夫人完全可以算得上薛苑看到过以最优雅姿态老去的人。薛苑能想象费夫人年轻时是何等美丽,鳏居的费启明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但老年人的爱情一旦爆发,从来不逊于年轻人。

  明亮的屋子里,费夫人微微垂下了头,脸上明暗交替,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那些往事是她这一生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哀愁。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好了,这些都不用说了。总之,我后来找到正宇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那个样子,冷漠孤僻,但是非常聪明,你都想不到他有多么聪明。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六岁,已经在学习很复杂的微积分,他在数学上非常有天赋,这样的天才,我这一辈子也只看到他一个。我想这种才能跟他父亲还是有关系的。”

  费夫人在言语之中骄傲之感油然而出。以前的事情姑且不论,现在薛苑了解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费夫人是真的爱这个儿子。

  “我把他送到了国外,他是恨我的,可从来不说,也没有因此拒绝我的钱和帮助。”费夫人说,“足足两年的时间,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介意,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这一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接近他、帮助他,后来,他终于和颜悦色地站在我身边了。”

  薛苑沉默片刻,终于坐在了沙发上,“费夫人,您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您劝我离开他,会对您怎么样?”

  “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费夫人目光一闪,说,“上次你们来英国的时候,我已经劝过他一次,时至今日,他对我依然心存芥蒂。”

  谈话发展成这样,是薛苑之前想不到的,费夫人的坦诚让她惊讶,但她还是无声地笑了,“所以您知道劝不动他,就来动员我?我主动离开他,他就不会归罪于您了?”

  费夫人脸色不变,“你要这么理解也对。”

  “为什么我要听您的?”

  费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扯了个貌似不相干的话题聊起来。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为了你拒绝了我的财产。现在他昏了头不管将来的事情,但是以后,他可能会耿耿于怀。他有难以想象的雄心壮志,曾经说过要出人头地。这些细节,你都不知道。他压根儿不愿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跟你一起分享,这样的男人,你相信他真的爱你吗?他只是迷恋你,就像李天明迷恋你母亲一样。”

  费夫人怕冷般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不再看薛苑。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停了许久,仿佛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她维持那个姿态很久才转身过来,回忆痛苦的往事使她脸色极其差,“你可以看看他父亲李天明做的事情,他跟唐艺结婚后遇到了你妈妈。你妈妈很聪明,知道他有老婆,一直跟他划清界限。他又找上我当模特,但把我当成叶文婕的替身……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怀上正宇?”

  薛苑知道费夫人说的是事实,慢慢地浑身发冷。仿佛有个名叫往事的蒙着面纱的女子一点点地被人揭开面纱,让人遗憾的是,不是什么绝世美女,面纱下的那张脸布满了伤痕。

  “迷恋这种情感,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但你既然决心嫁给他,那就要做好准备。你们认识不到半年时间,一旦他对你的迷恋散去,你又如何自处?感情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我这么多年看过来,对待女人,他没有什么真心,说扔就扔,说利用就利用。不要忘了,他也是李天明的儿子,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薛苑沉默着,脸色苍白。明知费夫人是在挑拨,可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她也忍不住听下去,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天他把她扔在路边的一幕。

  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当时是半夜,夜风凛冽,四下无人,路灯忽亮忽灭,田野上的夜空一片空寂。公路上寂静得就像世界的尽头。她站在路边,举目无亲,被冷风吹得通体透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人前一秒还说爱她,下一秒却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扔下她走了。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所有的幻想都不复存在之后,就只剩下真实。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1:21
  第三十八章 我想那也是爱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我恨你吗?我想那也许是爱。

  那天萧正宇处理完事情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傍晚。以前这个时候薛苑多半在厨房做饭,此时她却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一地的照片。

  他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竟然都是他早年的照片。

  说不清楚是尴尬还是被人揭开伤疤之后的疼痛,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萧正宇迅速把照片都收起来,“你在哪里找到的相册?”

  “在书房里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薛苑竭力让自己说话的态度显得轻松随意,声音也不那么绷紧,“怎么?触犯你的隐私了?”

  “不是。”萧正宇从她手里拿过相册,把照片胡乱地夹进相册。

  “我发现你以前跟现在还真不一样,板着脸,一副‘别惹我’的样子。”薛苑的手指在他脸上描摹片刻,“如果你现在还是那个样子,我跟你说话前都要犹豫三分钟。”

  “你是存心取笑我的吗?”萧正宇无奈地摇头,把她抱到沙发上,“地板上凉。”

  薛苑抿嘴微微一笑,回吻她的面颊,把手里另一张照片递到他手里,“你的照片真多,这张是什么时候照的?”

  那是一张他支着头坐在教室里看书的照片,萧正宇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日期,我也不记得了。”

  他边说边顺手把照片扔回相册里,然后拿起来走到书房,放回原来的抽屉里。

  薛苑抱着腿缩在沙发里,侧着头,慢慢把脸颊枕在膝盖上,“照片和油画不一样,油画反映了画家的内心,对细节有所删减,看的时间久了,总能发现热烈的感情。照片总是冷冰冰的,因为太精细了,精细得让人觉得照片的人物是那么僵硬和刻板,都怀疑是不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你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薛苑就笑,“是啊,我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天气越发冷了,他干脆裹了条毛毯缩,就窝在沙发上不动,也不看电视。

  萧正宇看到毛毯外那张精致的面孔,心里、手里都发空,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薛苑靠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才慢慢说:“费夫人……嗯,你妈妈回国了,你知道吗?”

  “嗯,”萧正宇声音顿时冷下来,“她今天来家里来了?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苑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冰冷,伸手拍拍他的手背,疲惫的开口,“费夫人的确来了,大概说了一点儿你的过去,也没什么具体的。”

  “照片是她给你看的?那么她肯定劝你跟我分手了,说我过去性情古怪、待人冷漠?”

  没想到萧正宇居然只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这么多情节,薛苑暗暗心惊,才说:“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有理她,送她离开了。她走之前留下了所住酒店的电话,让你打电话给她。无论怎么样,她总是你的母亲,年纪也大了,你对她好一点儿吧。”

  因为对母亲太了解的缘故,萧正宇几乎已经想象出她说了什么内容,但薛苑轻描淡写地据实相告让他的愤怒消散了一点儿,反而有些安心。还好,她依然相信他。

  他叹口气,“薛苑,你未免也太善良了,她的居心你不是不清楚,还帮她说好话?”

  有一会儿她没说话,抓过一本书拿在手里翻了几页,才说:“不是我太善良。我只是怀疑,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爱,又怎么会真心爱上别的女人。”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萧正宇,手心沁出一层层冷汗。从来不知道薛苑心里的想法竟然是这样。费夫人的话对她是有影响的,并且还相当巨大,毫无疑问,这几天的事情连续发生,她已经开始疑心他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不会消失。

  可她依然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某本大部头书,表情跟平常毫无二致,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那句话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惊。他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萧正宇定了定神,很久之后沉声道:“我不希望从她那里听到你的坏话。”

  “我不在乎什么坏话,你也不要在乎。”薛苑把书扔在一旁,伸手勾过他的头,自己支起身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一吻,微微一笑,“其实,你要能拿对李先生的一半态度去对待费夫人就好了。”

  脸颊上那个吻是实实在在的,那个笑脸也是真实的。萧正宇凝视她片刻,果断地伸手拿过桌上的便条,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他跟电话那头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推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换身衣服,一起出去吃晚饭。”

  “怎么了?”

  萧正宇脸色格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有道理。我决定改过自新,不跟她怄气。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你也有义务跟我一起去陪我妈吃饭承欢膝下。”

  她也没想到半天后再次见到了费夫人。费夫人住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酒店里,餐厅在酒店的最高层,她坐在窗户边的一张桌子旁等费夫人。

  再见面时,费夫人换了身衣服,穿得非常得体,温柔而又不失高贵,真是气派十足,她看着萧正宇,“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了。”

  萧正宇回答得滴水不漏,“怎么会不来,我跟薛苑都觉得应该来看您。”

  “是吗?无论怎么说,来了就好,”费夫人笑笑,“不要站着,坐吧。”

  侍者拉开椅子请两人坐下,拿来菜单交到费夫人手里,费夫人很快点了菜,再牢牢看着萧正宇,使劲打量着,仿佛永远都看不够那样,最后才露出个笑,几近叹息地开口,“我看你最近瘦了点儿。”

  “没有,哪里瘦了,”萧正宇微微笑,“妈,您才是需要保重身体。我以前不懂事,您不要跟我计较。”

  费夫人怔了怔,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正宇,你……”费夫人伸手握住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才慢慢说,“当妈的怎么会跟儿子计较呢。”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叫她妈。起初他倔强不肯叫,后来长大一点儿,又接口费启明的存在,对她始终保持着极端的礼貌。其实费启明对他的存在并不介意,甚至还颇为欣赏,可他的态度依然不变。他对她其实也不是不好,但那种好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对她一直以来给予帮助的等价交换。两人之间的恭敬和客气做得太足,唯一缺少的,就是母子间的亲昵。

  而今天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郁结多年的难题忽然被解决。无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费夫人在那一瞬间还是觉得欣慰和激动,一声“妈”,这么多年的辛苦在这一瞬间就得到了补偿。

  这些不能诉说的苦楚化成了莫名的暗潮。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萧正宇的面目都模糊不清起来。

  萧正宇不可能不被触动,他沉默片刻,把桌上的纸巾递到费夫人手里。

  “今天薛苑告诉我您来过了,”萧正宇站起身为费夫人斟茶,“我们结婚的事情没告诉您,是我的疏忽。薛苑批评了我,这顿饭我请,算是赔罪。”

  费夫人放下纸巾后已经镇定很多,目光朝两人扫过来,在薛苑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笑了笑,“是吗,母子之间,赔什么罪呢,这些年都过来了。”

  如果说三个人的见面之初还是有点儿微妙的生疏感,但此时,那种奇妙的生疏感就像是盐融化在水里一样,化为无形,气氛异常和谐。

  薛苑静静地看着这母子把手言欢的局面。这母子之间的恩怨她不清楚,也无法从那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些过去。没料到的是,萧正宇真的因她无心的一句话就改变了对费夫人的态度,他明明已经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两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好在菜很快上了桌。

  薛苑位子临窗,从窗户边看出去,窗外的夜景罕见的漂亮,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一闪神间,会以为银河里的星星都落在了地面,镶嵌在路灯和闪闪的玻璃上。

  因为有萧正宇陪在一旁,费夫人心情甚好,仿佛连眼角的皱纹都奇特地淡化掉了。

  萧正宇和费夫人聊起来,萧正宇辞职的事情让费夫人很高兴,又问起他下一步的计划,相谈甚欢,两个人说着许多事情,牵扯到一些复杂的人和关系。薛苑慢慢地发现,她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提到的人她是一个也不知道,他们说起的事情,她也根本无法介入。

  “大概这菜不合薛小姐的口味?”酒过三巡,费夫人好像这是才想起薛苑的存在,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因为正宇很喜欢吃我才点的。”

  “不,挺好的。”

  其实薛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她从来没在这么豪华昂贵的餐厅吃过饭,更没有跟未来婆婆同桌吃饭的经历。正餐前的几口甜腻腻的点心下肚后,她基本上什么都吃不下了。

  萧正宇看着她,餐盘前的东西完全没有动过。又看到她眼睛里有淡淡的雾气,就知道她在走神,转头跟她说:“刚刚我们说的刘律师是我妈妈的朋友。”

  薛苑笑着回答了一声“嗯”,然后以无可挑剔的姿态摆动餐盘里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比起今天早上镇定自若得多了。萧正宇显然没有多想, 回头继续跟费夫人说话。“……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恰好薛苑也打算出国留学,大概这段时间就过去。妈,如果方便的话,在国外这段时间薛苑还要麻烦您照顾了。”薛苑被这句话惊到,回过头,恰好对上萧正宇的目光。萧正宇微微一笑。

  “她来英国的话,你呢?”

  “我肯定也会过去。”萧正宇对费夫人露出一个谦和而迷人的微笑。

  费夫人瞥了两人一眼,“决定了?”

  “当然。”

  费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口接上几句话,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年轻人相握的双手,又微微蹙起了眉心。不过到底,她什么都没说。薛苑只当没有看到费夫人的目光,转头去听音乐。餐厅里有一支乐队,这个演奏着一首优美的曲子。主唱的年轻女歌手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整个人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夏荷。她左手拿着话筒,声音宛如泉水般流淌出来,那声音真是天籁,唱的是英文歌,发音并不太标准,薛苑花了一点儿时间才适应那种唱腔。

  ……你离我远吗?就像星辰运行的轨迹;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

  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

  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

  你欣赏我吗?我却是那曾被你侮辱与损害的;

  我恨你吗?我想那也是爱。

  歌词她之前从未听过,觉得异常新奇,一时间呆住了。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声音可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歌词在她的脑海里裂成一个个的单词,犹如电影字幕那样一遍遍地滚动着。直到那顿饭吃完,那个女歌手的声音还盘桓在薛苑的脑海。饭后,她和萧正宇送费夫人回宾馆的房间,薛苑也趁机参观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她想象中的奢侈,屋子里一切都是暖色调的,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显得异常温馨。告辞时费夫人叫住萧正宇,忽然问:“你爸的病情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出院。”

  “痊愈了就好。年纪大了才知道,身体终究是自己的。”费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怅然,“他心脏一直不好,这几年折腾了好几次,想必也够难受的。”

  “这个是的。”

  “明天陪我去医院看看你爸,当年气极了,还学古人想着不到黄河永不相见,还是不成。他身体越来越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时候恐怕就晚了。” 说完,费夫人最后拥抱了一下萧正宇,他也微微弯腰回抱她。

  “好。”他从善如流,“妈,你好好休息。”

  跟费夫人告别后,两人顺便去逛了下附近的商场。商场里温暖得很,往来的不是情侣就是一家人,因为圣诞节临近,商场里热闹非凡,还有圣诞老人给孩子派发礼物。

  在这样的气氛中,薛苑的心情莫名好起来,她看到前面那手牵手的一家人,看到儿子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拿着一只气球,自顾自地笑了。萧正宇侧头看她,她裹着厚厚的围巾,脸颊像雪一样白皙。

  “我知道你吃饭的时候在走神,可能听不太懂,'’萧正宇说,“之前我们的生活圈子不太一样,但总会慢慢习惯的。我认识的人,你今后也要认识。”

  “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都要嫁给你,这点儿思想准备我还是有的。”

  两人在商场里散步,旁边都是五颜六色的化妆品柜台,萧正宇问她,“明天有空吗?我妈要去医院看我爸,你也跟着一起去?”

  “不了,”薛苑摇头,“明天要去找谭瑞,告诉他董再冰的病因。”萧正宇语气里都是醋意,“你对他真是很好。”

  “我觉得对他有责任,董再冰的事情是我告诉他的,然后他就变成了这样子。”薛苑说,“当时我想,知道真相总比蒙在鼓里好,不过现在才知道,真相的确是个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这个好东西。”

  萧正宇停了停,说起谭瑞,“为了几年前的同学做到这一步,谭瑞也不容易。”

  “他说他真的很爱董再冰,,,薛苑想起他把董再冰的照片宝贝一样地留在自己钱包的事,就问:“说起来,他说过我跟董再冰很像。你也跟董再冰很熟,你说我们俩像不像?”

  萧正宇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肯定地回答:“不像。”

  “真不像?”薛苑微微抿起嘴角。

  “她是她,你是你。”萧正宇抬起手臂在商场某个角落一指,笑问:“好了,不说这个了,快过节了,要不要去买什么?”

  薛苑笑着从命。萧正宇既然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她也不会再提。她挽上他的手臂靠过去,离得近了,仿佛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那淡淡的清爽味道。

  两人逛完商场还去吃了夜宵,薛苑晚上基本上什么都没吃,限制才觉得饿了。两人坐在豆浆店里,萧正宇看她愉快的表情就忍不住笑,“酒店的西餐不爱吃,吃起豆浆倒是蛮高兴的。娶了个省钱的老婆,我运气真好。”薛苑抬起眸子,好容易把那句“我哪里需要你养”咽回肚子里,同样笑着开口,“这没办法,我就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吃不惯那些。”

  “那不行,去了国外总要习惯的。”

  薛苑略微一敛笑意,“不是还早吗?”

  “不早,过几天我妈就回去,我们也一起过去,习惯一下环境,联系学校。”

  薛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说起学校的问题。如果说之前她还抱着期盼的话,但是听到刚刚那番言谈,更多的情绪却变成了无奈。她不喜欢英国,尤其是上次在英国的那些记,忆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但萧正宇却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她不想让他失望。

  因此薛苑到底也没拒绝,但是那天晚上睡得极不踏实。第二天一早起来,萧正宇已经不在了房内,照例留下了早饭和便条,说陪费夫人去医院了。薛苑盯着那张便条很久,吃了点儿早饭,决定把谭瑞叫出来。两人坐在人工湖旁的草地上里,她极小心地把萧正宇讲给她的话一一转述,谭瑞听得脸色越发惨淡,表情长久地凝固着,这个消息太过震惊,他似乎连愤怒和愕然的表情都不会了。薛苑微微垂下眼睑,只看到他因为太过震惊而小拇指不停地发抖。

  她尽力安慰他,“无论怎么样,那些事情过去就好了。”

  谭瑞说了句“我知道了”,撑着桌子站起来,然后再也没说一句话。

  外面阳光明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谭瑞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实在不放心,看着他用貌似平稳的步伐走进博艺画廊大门,才犹豫地转身离开。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谭瑞一个下午都在严重走神,犯错无数,不失记错了嘉宾的位子就是摆错了油画的位子。主管一忍再忍,最后终于受不了,把他叫到展厅外训斥了一顿。

  谭瑞也知道错了,但就连训斥也听得魂不守舍,头几乎都要垂到地面

  主管还想再次对他批评甚至加以威胁,不过正欲开口,李又维出现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开口,“你去忙吧,我跟谭瑞谈谈。”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主管也不好再提,只能笑着说了句“李总你还真实宽厚”,又瞪了谭瑞一眼才走开去忙别的事情,走到一半回头,恰好看到谭瑞跟着李又维离开了展厅,往办公室的方向过去了。

  谭瑞想不到李又维找他的原因,只是依言而行,一边走神一边跟他进办公室。虽然李又维一直有着宽厚待人的美名,但是谭瑞也没想到他会亲自倒水给自己。谭瑞惊讶地接过茶杯,思考着这件更加现实和迫在眉睫的事情——既然老板的态度如此之好。看来是不会被辞退了。

  这个念头让他暂时安心,一下午的心不在焉立刻停止下来,词不达意地解

  释,“李总,对不起,我实在是……”

  他停了停,李又维微笑鼓励,“遇到什么事情了?说说看,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李又维微笑和蔼的样子非常让人心安,目光也很温暖,仿佛暖玉一般。谭瑞感动得很,略一踌躇,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是跟我以前的女朋友有关系。刚刚薛小姐告诉我一些事情,我难以接受,所以在不停地走神。”

  李又维心里有数,“我记得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还拿出她的照片,你不是说一直没有联系吗?”

  “最近我找到她了......”

  李又维早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让自己脸上显示出一点儿惊奇,“找到了不是很好吗?”

  “嗯,不太好,很不好。”谭瑞眼睛又胀又痛,李又维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样的鼓励下,谭瑞觉得把话都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么久以来,他都憋坏了,苦闷不已。

  他的叙述很乱,而且颠三倒四,一会儿说自己怎么跟董再冰认识的,又说她怎么样彻底变得精神崩溃,一会儿又说她是如何漂亮可爱,但李又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听完整个故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谭瑞苦笑,“我真是没想到啊,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跟她分开,再见面的时候,居然在精神病医院啊……物是人非了。她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呢?”

  李又维看他,“董再冰在美国发生的那些事情,你信吗?她会仅仅因为感情不顺利就精神崩溃吗?”

  这样一问,然瑞呆了呆,他大脑昏沉了一个下午,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的真假与可靠度。这件事是他一向信任的薛苑告诉他的,他根本想不到去怀疑。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再冰是比一般女孩子脆弱敏感,但要说是因为感情而精神失常,的确似乎不太对劲……”谭瑞说不下去,格外艰难地开口,“我之前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她的病因,但都是无用功。就连她远在美国的父母都不知道原因,医生也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不肯告诉我实情。我没有任何线索,一筹莫展。”

  李又维手指击着桌面,许久没有开口。最后从办公桌上扯下一张便条,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再离座而起,递到谭瑞手里。

  “这是什么?”

  “五年前我也在美国,跟萧正宇在同一所大学,也跟董再冰在一个城市。我们专业不同,但互相认识,留学生的华人圈子就那么大,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

  他语气平静,似乎已经了解了一切。

  原来世界这么小,哪里都可以遇到熟人。谭瑞觉得疑窦丛生,愣愣地问:“李总,那您也认识再冰?”

  “站在我的立场,没有资格跟你说些什么,”李又维古井无波地看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你耍真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打这个电话。她是董再冰刚到美国时的室友,姓鞠。”

  谭瑞并不笨,一旦冷静下来就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在李又维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窥见了可能叫真相的东西,于是吸了口气,“李总,您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强烈建议你,”李又维抬起眼皮,不带情绪地瞥他一眼,“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真相比较好。”

  李又维的意思如此明显,他不可能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反正现在自己一筹莫展,别人给了提示,顺着走下去就是。无论哪种情况,总之不会比现在这样一头雾水更坏。想明白了这些,谭瑞没有任何迟疑地转身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想起另外一件事,匆匆退回来,说:“李总,明天是再冰的生日,我想去医院陪她一起过,我以后加班补上,可以吗?”

  “没问题。”

  等谭瑞离开了办公室后,李又维慢慢坐回椅子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椅子,因为用力太大,关节处捏得发白。他闭上了双眼,想打一会儿盹儿,可刚一闭上眼睛就被藏在大脑深处的噩梦惊醒。睁开眼睛环顾四方,只见张玲莉站在办公桌前,冷漠地看着他,把一沓文件放在他面前。

  两个人从越吴回来后,很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见面时谈的除了公事还是公事。

  “你的两幅画我让人挂在角落的小展厅了。”

  “嗯。”

  张玲莉很清楚地知道他累,这段时间跟国外几家大画廊的合作接洽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而且那些画,每一幅都价值连城,也不得不事必躬亲地查看。眼看着他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她看得久了,觉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一拍桌案,沉声开口,“李又维,为了一个薛苑,你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

  李又维抬起眼皮,笑了,眼底忽然进发出的那宛如宝石般的光彩一瞬间灼痛了张玲莉。她呆了呆,听到他以轻松地语气开口,“我不是为她,我是为了我自己。玲莉,谢谢你的关心,你多虑了。”

  张玲莉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最后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完全跟现在没有关系的另一件事情。

  “刚刚医生打电话给我,说你爸爸坚持要出院。”

  “医生说没问题那就出院吧。”

  “你有时间去接他吗?”

  李又维漫不经心地再次闭上眼,一副“我不感兴趣,你不要多打扰我”的神情,“他也不止我这一个儿子,会有人去接的,我没必要操那个心。”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1:49
第三十九章 我只想知道真相

  接李天明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萧正宇身上,同去的还有薛苑。长达两三个月的治疗后,李天明恢复得很好,除了头发比之前白了一点儿,跟以前相比看不出太大的异常。

  医生护士送他们离开,长久相处都有了感情,一直送到了门口,主治医生颇感慨地对萧正宇和薛苑说:“你们以后好好照顾李先生,劝劝他,什么事情都放宽心,不要动辄激动,他到底是个老人了,心脏已经不可重荷了,不能再激动了。”

  两人唯唯诺诺地点头。

  医生停了停,又说:“我看你们几个年轻人也蛮熟悉的,李又维今天没来医院,你们把这话也转告给他。”

  萧正宇颔首,“好的。”

  三个人上了车,薛苑和李天明坐在后排,萧正宇本想送他回越吴,没想到他忽然开口,“送我去博艺画廊,我看新闻说最近有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展,我也想去看看。”

  萧正宇从驾驶座前回头看他,“爸,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人多的地方少去。”

  李天明根本没听完他的话,果断地挥了挥手,“我的身体我自然知道,看次画展也不算什么。送我过去。”

  李天明的要求,萧正宇从来都没有办法违抗的,他叹了口气,终于点头。

  车子开动后,李天明闭目养神片刻,薛苑拿过身边的毯子盖在他的腿上,距离一近,就闻到他身上的药水味道。到底是在医院太久了。医院的经历,对一个年老的人来说,无异于是种折磨。薛苑想起他前几天说笑时说的那句“每次进医院我都想,这辈子大概都不能从医院里出来了”,很有些百感交集。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感慨,李天明睁开眼睛,带着困惑问她,“薛苑,你看过又维的画没有?怎么评价?”

  薛苑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个,略一思考后点了点头,“看过的,他的画里含有很多思考,触感细腻,细节抓得很准,都是别人想象不到的方面。作为一个半路出家学画画的人而言,已经相当惊人。”

  李天明相当震惊,“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啊。”

  “我只是实事求是。他的艺术天分极高,可惜学画时间太短,他还没有自己的风格。以我看到他的作品,他什么都尝试,作品里各种类型都有。李先生,我觉得他就像您年轻的时候,绘画上他一直以您为榜样,从您身上学到了很多,如果他小时候学习绘画,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这个是苛求了,”李天明说,“他那么恨我,平生最恨变成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学绘画?而且实际上我也不希望他学。当时他说要超过我,我一直以为是一时的气话,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丢下了他舅舅留给他的公司去学绘画。跟他妈一样,倔得很。”

  “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就会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一路闲聊着,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这次大型的画展规模仅仅从博艺画廊门口的车子数量就可以看出来,车子从门口一直排到了百米外的公路上。萧正宇找了很久才勉强找到一个停车的地方。

  薛苑扶着李天明从车上下来,她发觉自己现在才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今天主要是开放给嘉宾和新闻媒体的记者吧?我们能进去吗?”

  萧正宇笑着看她一眼,“我们几个人,不需要门票。”

  的确没说错。薛苑随后才想起来虽然他们已经辞职,但自己好歹在这里工作过三个月,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而萧正宇那一张脸就更是门票了,至于李天明,恐怕还没有人敢拦着他。

  果然,他们一路顺利地进入展馆之中。曾经的同事对他们三个人一起出现非常诡异,何韵棠在入口处负责人群的引导,几乎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也什么都不管了,拉着薛苑到了一边,跟她耳语,“麻烦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李总一对吗?怎么现在跟萧秘书一起?你们手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啊啊啊,想不到我这双眼睛居然有看走眼的一天!”

  薛苑对萧正宇和李天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去四下逛逛,才跟何韵棠说:

  “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回答哪一个?你还是一样的急脾气。”

  “~个一个来!”何韵棠瞪眼,“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你从来就没表态过喜欢李总啊。说起萧正宇,你们倒是一直走得近……当时我就隐约觉得他看你眼神不对,还以为是我思想不纯洁,想得多了。”

  薛苑笑了笑。

  “那李天明先生怎么又跟你们在一起?”

  “遇到了就一起过来了。”

  何韵棠瞪她一眼,“你这张嘴也真是够紧的,打死都不说。无论怎么样,到时候结婚还是要记得请我的。”

  薛苑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敛,很轻微地“嗯”了一声。何韵棠推一把她,“好

  了,不跟你废话了,去吧。”

  因为嘉宾数量有所限制,展厅里的人倒不算太多,还没到接踵擦肩的地步。乐队在二楼的大厅奏乐助兴,放眼望去,都是前来观赏祝贺的中外艺术家和知名人士。

  他们三人也本着低调的原则,在狭长的展厅逡巡,不时在一幅幅油画前驻步。博艺画廊的艺术总监向来有才华,摆设和光影效果搭配得实在很好,画框上的散光灯愣是将每幅画映得光彩照人。

  薛苑上到二楼,追上李天明和萧正宇,恰好看到李天明在提香的圣母画像前站住,用一种追忆往事的语气开口,“当年在意大利的美术馆看到这幅画,我在画前足足站了一天不忍离去,只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不能把这幅画的美妙之处一一记在脑海里。这真是线条与色彩的魔术般组合,无可挑剔。几十年过去,还是觉得同样震惊。真是难以想象,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成了过去,只有圣母的微笑从来不变。”

  那的确是一幅美妙的画。看得久了,感官和心灵都在震撼。

  薛苑把目光收回来,微笑着开口,“我相信,几百年后,也会有后人以同样的口吻谈起您的作品。”

  这样的真诚的恭维没有人会听得不舒服,李天明久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容,那是真正的愉快表情。

  萧正宇惊讶地看着她,附耳过去,用李天明听不到的声音跟她耳语,“想不到你说恭维话的水平这么高明。”

  薛苑瞪他一眼。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看,时不时地交谈几句。很快拐入了一个走廊尽头的小展厅,萧正宇远远看到虚掩的门就惊讶,“这不是囤画的小展厅吗?平时都不用的,怎么今天开放了?”

  “是啊,我也奇……”

  推开门,顿时醍醐灌顶。墙壁上只有两幅画。薛苑的冷汗簌簌而下——骤然看自己的脸出现在画框里,一瞬间真是无比尴尬。

  但目光还是被吸引过去。左边那幅厨房的画像她早就见过,不用认真看了,她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右边那幅油画上了。那是间老式的房屋,隐约可以看到挂毯和炉壁,画里的年轻女子穿着深蓝色的学生旗袍,薛苑记得当时那条旗袍颜色黯淡,不知道怎的,从画里看上去,颜色异常鲜明,就像水一样覆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开在幽暗处的花儿。

  画中的女子背对着门口,不能直接看到她的脸,但镜子里的那张脸却分外清晰。因为眉毛颜色太浅,她正在对着镜子用眉笔勾勒自己的眉毛。半长的头发柔软地披在身后,仿佛一匹黑缎。旗袍衬出她脖子和脸颊的雪白,至于胳膊,就像是刚被水洗过的新藕。画里的女孩表情沉静,有点儿无奈和茫然,尽管她额头上没有皱纹,但依然让人想伸手过去抹平她的忧郁。

  “薛苑,这两幅画是又维什么时候画的?”李天明盯着那两幅画,忽然开口。

  薛苑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李天明又问:“你觉得这两幅画怎么样?”

  薛苑哽住了,僵硬地回答:“我……不知道。”

  “画风和色彩的选择多少透露了画家的个性和审美意识,”李天明恍若没听到她的画,自顾自地评说,“这两幅画跟又维之前的作品不一样,他是在‘真正’看着这个女孩,画是活的,颜色处理得细致,连手指上指甲颜色的深浅都处理得很好,但是这张画里唯一柔软的……就算是我自己画,也未必比他画得更好。不过五年的时间,想不到他能走到这个地步,看来你刚刚那番评价并没有夸大的地方......”

  薛苑没有说话,转头去看萧正宇。他也正看着她,从那个神情判断,不知道盯着她多久了。

  “画里的你很不一样,我不知道你还会有这样的表情。”

  “美术作品都经过加工的。”

  萧正宇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继续说:“我没想到你还给李又维做过饭。”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欲盖弥彰,薛苑坦白地承认,“是有过一次。”

  萧正宇低低地笑了,又问:“做的什么莱?”

  “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薛苑干脆地回答。其实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聊下去都有越来越尴尬的趋势。她略一思索,试图用玩笑岔开这个话题,“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回做做看。

  没有这届回答,萧正宇话题微微一转,“你很喜欢李又维的画?你看这两幅画是时眼睛都在放光。”

  “你在想什么?”薛苑无奈得很,“我就算喜欢也只是欣赏她的作品而已,除此外,别无其他,你不要多想了。”

  “我不会多项,我只是遗憾我不会画画。”萧正宇握住她的手。

  从那时开始,两个人的手再也没有放开,直到李又维出现在这个房间。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所有人回过头去才发现他抱臂站在门口,随后笑着走到三人身边,仿佛什么不愉快多没发生似的对萧正宇颔首,又文自己的父亲过来之前怎么都不打声招呼,现在可不可以接受采访,最后才把目光转向薛苑,问他是否喜欢他为她画的画。

  薛苑说:“还好。”

  李又维看她,眼睛异常温柔,“要的话我送给你。”

  “不用了,谢谢你,这是你的作品,跟我没有关系。”薛苑理智而冷静地开口,“画中人是不是我,我也不清楚。”

  “你总是这么说,我难道还不知道我在画什么?”

  哦理由为微微摇头,在画前站住,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又转身看了一眼李天明。这个安静的小展厅有着高而宽广的窗户,采光极好,明亮过了头。

  “爸,五年之期到了,我还是超不过您。薛苑说得对,学你者生,仿你者死。我花了太多时间才认识到这个道理,是不是很蠢?”

  “已经很好了。”李天明颔首,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并不如你。”

  “能得到您这个评价,我这几年时间没有浪费。”李又维的话说得分外心平气和,可薛苑愣是从话里听到了一丝不说不清楚的怅然,很有可能,怅然之后就是一些不能表述与语言的话。

  李天明长叹一声。

  这父子俩的交谈话中有话,外人根本看不透。就像她无法介入萧正宇和费夫人之间,李天明和李又维之间她同样无法介入。

  李天明到底年纪打了,又刚刚出院,逛了大半天,慢慢显出精神不济的症状。萧正宇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淡淡地说:“爸,既然看完了就走吧。李又维,我们告辞了。”说着看了一眼薛苑,示意她跟上来。她脚步微微一滞,跟了上去。

  谁知道离开时遇到意外的混乱。薛苑简直不知道那混乱的场面是怎么开始的,考虑到李天明身体欠佳,他们本来是想悄悄从另一个侧门离开,想不到却跟一拨儿刚刚进来的媒体记者来了个狭路相逢。某个眼尖的记者一看到李天明就举着话筒就冲到三人面前,随后其他记者纷纷醒悟,也拥了过来。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问题,诸如身体情况、有无新作等等。李又维那时也在他们旁边,对着一大群记者微笑着说了句“采访没有问题,请各位稍等”,他真诚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简直无人可挡。于是现场顿时安静了片刻。

  李天明瞥一眼记者,就说:“那就采访吧。”

  记者们都知道李天明大病初愈,保持了相当的礼貌,不过在访谈过程中很快了解到李又维居然是李天明的儿子,一个个大喜过望,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新闻一样,层出不穷的问题一个个冒出来,连薛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无奈了。

  好在现场还有萧正宇和李又维两个人,帮李天明挡下了大部分问题。薛苑对暴露在镜头下实在没有兴趣,混乱中悄悄脱开萧正宇的手站得远了一点儿,这才发现,李又维和萧正宇面对记者的时候竟然配合得那样好,一唱一和,真是令人称奇。

  到底是两兄弟。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稍一闪过,手机却响了。电话那头是谭瑞,低沉阴郁的语调和声音让她极其不安,他只说:“有重要的事情,小薛姐,麻烦你来一趟医

  院。”

  事有轻重缓急,萧正宇还被记者围住,没有脱身的可能性,想起谭瑞那十万火急的声音,她也来不及跟他招呼,给萧正宇发了条短信后先行离开博艺画廊。

  医院是早就来熟的,薛苑不用费什么工夫就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谭瑞。午饭时间,花园里已经很安静了,只有远处几个病人坐在草地上晒太阳,除此以外一切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是谭瑞,坐在凉亭的石板地上,背靠着坐椅,一张脸好像要哭出来样子。亭子被两棵大树环绕,阳光晒不到,阴郁的湿气从树叶里流泻而下。他握着手机发呆,神色诡异,甚至比医院里的病人表情还要扭曲,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犯病了。

  极大的不安浮上薛苑的心头。

  谭瑞说:“小薛姐,你了解李总,还有萧秘书吗?”

  “啊?”薛苑心里发紧,还是问,“怎么了?什么意思?

  谭瑞死死地捏着手机,良久才垂着头开口:“小薛姐,我联系上再冰在美国时候的室友了,她也是华人,我问了关于再冰的是去事情,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跟你告诉我的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谭瑞抬起眼皮,死气沉沉地开口,“我录下了她说的话,你有必要听一下。”

  他摆弄了两下手机,撂下播放键,一个年轻的女声传了出来。薛苑不明所以,慢慢听下去。

  “再冰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朋友介绍她跟我认识,我们合租了一套房子。她刚来美国的时候英文不好,就上了一个语言学校。

  “记得是半年后吧,某天她忽然回来,说自己去看画展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华人,说他们都在附近的大学念书,一个叫萧正宇,一个叫李又维。两个人同时追求她,那段时间,鲜花、礼物没有断过。那两个男人后来我都见过,长得是真不错,也难怪她当时昏了头。

  “说实话,再冰的感情生活我一直弄不明白,只知道她夹在两个男人之间非常为难。她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整天烦心,不练琴,也不肯好好读书,都在外面跑来跑去。有时候还喝酒,喝醉了就跟我哭,说他们对她忽冷忽热的。当时我忙于考试,没有顾及那么多,对她的没主见非常烦心,骂了她一顿。大概是我的话太重,她再也没跟我提起感情问题,甚至都不跟我说话。

  “我现在想,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给了她很高的音乐天赋,但却同样给了她极其敏感的神经,就像瓷娃娃一样。那时候她又小,还不满二十岁,刚刚到国外又缺乏关怀,哎,我却用这种态度对她,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后悔啊… …

  “没过两天,我跟导师出去进行科学考察,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改变了。随后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一个月里,她忽然发现她只不过是那两个男人对付对方的工具而已。她太绝望了,喝醉了酒,在酒吧里,被一群男人… … 强奸了。”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薛苑跌坐在长椅上,脸色比霜打过的茄子好不了多少,全身冰冷。

  “醒来后她企图割腕自杀。幸好发现得早,救了过来。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她越来越消沉,很少说话,也不肯吃饭,经常自杀,割脉、绝食,甚至还打算跳楼。这样的她已经没办法念书了。

  “她父母早就离婚了,母亲不在美国,父亲对她也是若即若离。她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父母。她在美国待不下去了,有一次清醒的时候她说要回国,我就帮她办了停学手续。那两个男人忽然发现了良心一样,带她回了国。我送他们去机场,之后这些年,再也没见过再冰。”

  薛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个故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不正常地颤动着,心脏像被人用尖刀挖出来扔到了地上,血淋淋的。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抓住头发,微弱地说:“不是这样,真相不是这样,他不是这样说的。”

  谭瑞痛苦得几乎要抽筋了,“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啊,小薛姐,你以为我希望这样吗… … 我都没办法想象再冰遭受过的痛苦… … ”

  薛苑闭上眼睛,脸色惨白惨白的。

  “这两种说法,你要我相信哪一个?”

  谭瑞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他抱着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时眼底满是泪水,只有眼神还是坚定的,“我只想知道真相,所以… … 小薛姐,你帮我一个忙。”

  萧正宇没想到会接到谭瑞的电话,他本来还在画廊里跟张玲莉说事情,但听到董再冰和仁康医院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数了,随后想起的是薛苑和谭瑞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听到电话那头说希望马上见面,立刻答应下来。他开车匆匆赶到医院,在泊车的时候遇到了李又维。

  这样的碰面是萧正宇没有想到的,他微微一怔,然后发现李又维的表情异常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了这次会面。接下来他的行为也验证了这个想法,从脚步看来,两个人所去的方向明显一致。

  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没有来仁康医院,虽然此地风景依旧宜人,但紧随旧景重现的,还有更深刻的记忆,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在走廊中缓缓行走,萧正宇沉默片刻,才问出来,“从来没见你来过仁康医院,今天怎么来了?"

  “跟你一样的原因。”

  “谭瑞叫你过来的?"

  李又维依旧冷淡,“差不多。”

  萧正宇停了停又说:“薛苑找的那幅画真的在你那里?"

  “你说呢?”李又维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

  “把画让给我,”萧正宇正色,“什么条件你可以接受?"

  李又维表情不咸不淡,“我的条件从来只有一个。”

  萧正宇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薛苑已经选择了我,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

  “我没有必要送人情给你,你也不要对我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我不吃这套!”

  忽然炸起的暴戾从李又维脸上一滚而过,但他很快无声地笑了笑,“你与其担心那幅画的问题,不如想想你现在的处境。”

  萧正宇本来还算从容自若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想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绷紧了,“李又维,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又维瞥了一眼满脸风雨欲来的萧正宇,没有回答,大步继续前走,走到了约定的房间门口时再次回头,发现萧正宇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于是心平气和地,甚至是微笑着说:“到了。”

  那是间安静的活动室,光线稍微偏暗。因为窗帘是一种薄细的棉布做的,所以光线有点儿暗,可它却能清晰地照出这间房间的所有布置。

  萧正宇站在门口停留了很久,看清楚屋子里除了谭瑞再也没有别人后,心里松了一口气,说:“谭瑞,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吗?”

  “你现在还要装傻吗?”谭瑞站在阴影里,表情不甚真切,但声音却刺骨地冰冷,“关于再冰的事情,我来求证。”

  李又维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淡淡开口,“她告诉了你什么?"

  “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

  谭瑞拿出手机,按了手机的几个键,一个年轻的女声传了出来。录音很快放完,但屋内却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中。

  无论是萧正宇还是李又维都没有说话,几年前发生的细节一一浮现在脑海,对在场的两个人而言,那是绝对不愿意触及的过去。花了三四年的时间才养好这个伤口,好容易伤口顺利结痴,可终于在这种场合下被人揭开。

  谭瑞冷笑,“怎么,没话说了?"

  相较于脸色铁青的萧正宇和愤怒的谭瑞,李又维看上去是这安静的房间里最平静的相关人。他表情镇定自若,仿佛他跟董再冰毫无关系。

  萧正宇抬起眼睛,回答谭瑞的问题,“具体的细节有问题,但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谭瑞眼睛里喷出火,平日里的恭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胸腔里只有满腔的愤怒,他咬牙切齿地问李又维:“李又维,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真相?”

  “作为世界上最关心再冰的人,你有权知道真相。”李又维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眸子里的光熄灭了,“再冰变成今天的样子,我绝对不愿意看到。我母亲去世,再冰是我那段时间里的精神支柱,也是我的灵感来源。我无意让她卷入我跟萧正宇的斗争,但她海华丝卷进去了。”

  谭瑞死死盯着他,力仔是一种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情绪。

  听到这几句话,萧正宇眼皮一跳,前所未有的不安让他浑身发抖。他缓缓转过头去看李又维,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李又维没有否认,语调相当冷淡,“谭瑞当然有权知道真相。你对我发什么脾气?难道你做过的错事就消失了?”

  萧正宇攥紧拳头,提起他的衣领,差一点儿就挥拳上去。

  李又维不为所动,“怎么,又想跟我打架?我随时奉陪。不过你还欠谭瑞一个解释。解释之后我随时奉陪。”

  深深吸了口气之后,萧正宇扔开他,紧了紧拳头,转身正对谭瑞,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事情变成这样,我始料未及。现在再说什么辩解的话都是愚蠢的。我的的确确对不起董再冰,但我并不想推卸责任,事后也尽力承担了责任。”

  谭瑞怒不可遏,满房间地转圈,“打断了人家的双腿后说照顾别人一辈子?送她来医院就够了吗?你们两个人,除了玩弄她还会做什么?"

  萧正宇竭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但他发现这相当困难。这屋里的三个人都知道真相,而其中两个人都对他有敌意,无论哪个人把真相告诉薛苑… …

  无数可怕的可能性摆在面前,他只想快点儿解决这件事情。

  “谭瑞,如果你需要什么补偿,请尽管开口。”

  谭瑞早已是满脸泪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不可抑制地吼出来,“萧正宇,我知道你有钱,你是在拿钱收买我?”

  “谭瑞,你先冷静点儿。”萧正宇看他一眼,他知道事情正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走,有些急躁,皱了皱眉头,一把摁他坐在椅子上,“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办法挽回了。不妨冷静下来谈。董再冰的医疗费用我会继续负责,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

  谭瑞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挥出去,却被萧正宇抓住了手腕,于是更加怒不可遏。

  “你要我怎么冷静?你们玩弄她的感情,还有脸叫我冷静?再冰对你们而言,是麻烦的女人,是纠缠不清的女人,但她对我而言,却是我的唯一!”

  谭瑞大步走向房间的某个角落,一把拉开那扇小小隔间的门,自地站在那里,

  ,薛苑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什么不知名的外里生物。

  谭瑞眼睛失焦,扶着门勉强站定,喃喃自语:“小薛姐,你都听到了,真相是这样的。我们……都被骗了。”

  萧正宇呆若木鸡。

  他看到薛苑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又维同样惊愕,但最后却笑了。

  谭瑞一幅咬牙切齿的表情,一双眼因为怨恨而变得通红。

  李又维起初没有告诉薛苑关于董再冰的事情,那是因为错误是他和萧正宇一起造成的,这件事情对他们两人的杀伤力一样大。可薛苑放弃了他,他也不再顾虑什么了。对他而言,问题只有一个:什么时候把真相揭露出来再成的杀伤力最大。答案自然是在萧正宇和薛苑感情最浓的时候。

  如果他自己去说,薛苑未必会相信他,但告诉谭瑞就不一样了。谭瑞跟薛苑的关系也相当亲厚,他嘴里的话可靠的多。

  最关键的是,谭瑞年轻气盛,想必憎恨的力度也来得更大更激烈,报复的手段也更高明。无论李又维通过何种方式把自己了解到的事实告诉薛苑,结果

  ,对他来说都会很槽糕。而目前这样的偷听,是所有办法中最恶劣的、最槽糕的一个。

  被她那样看着,并且听到了谈话,谁都没有自辩的机会了。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2:11
  第四十章 怎样才能表达忏悔

  他做梦也没想到,薛苑平时什么都不说,看起来对身边的事情也不甚在意,但必要时居然可以变得这样有杀伤力,很多很多的细节,他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过。

  戏剧性的一幕让萧正宇脸色巨变。只一瞬间,他已浑身冷汗、手足冰凉。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他这一生中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恐惧,大脑里一团乱麻,木然愣在当场。

  恐惧来临的时候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连时间都停止了,没有光亮的屋子,看不到天空,充满着不堪忍受的沉闷。

  李又维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两人。

  薛苑直勾勾地盯着萧正宇,唇几乎都要被咬破了,很久之后才以缓慢的速度一字一句地问出来,“萧正宇,这才是真相吗?”

  被这样一问,萧正宇的脑子顿时清晰起来,沉着地开口,“薛苑,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但那都是过去的错事,不要把现在的我跟过去相提并论好吗?”

  屋子里光线并不好,薛苑的表情也不真切。她以缓慢的脚步走进屋内,仿佛没有了力气,走得很轻,似乎风都能把她吹得飘起来,.她那修长的身影在洒逛屋子里的阳光中显得分外单薄,像只找不到方向又受了伤的小动物。

  他很想立刻走到她身边去紧紧抱住她,但念头刚刚一出现,她冰冷的眼锋扫过来,表达出的态度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不可置信,“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李又维忽然笑了,笑声里夹杂着一点儿嘲讽,“萧正宇,你还在想挽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介’你还在想挽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薛苑压根没看李又维,只是死死盯着萧正宇,厉声骂他,“卑鄙低劣,寡廉鲜耻!”

  萧正宇这辈子何曾被人骂成这样,竟一时愣在那里。

  “萧正宇,你真让我佩服,被揭穿了恼羞成怒,就知道用钱收买人吗?”

  她是如此冷静,语气冷漠,又夹杂着愤怒。萧正宇咬着牙,还想再劝,薛苑

  狠狠挥出手去,一掌打开他想要挽过来的手,声音高了若干倍,“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萧正宇心脏剧烈地收缩,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怪物全部吸走。她用劲极大,打得他手背硬生生的疼。她是用手心打的,可想而知,她的手更疼,果不其然,一低头,他眼角余光看到她的掌心通红。

  不可抑制的绝望盘桓在浑身每一处,萧正宇咬咬牙,用祈求的语气说:“ 薛苑,别这样,我们谈一谈好吗?”

  薛苑愤怒得浑身发抖,抓起手机重新摁了播放键,那些说过的话再次从里面传出来。说到一半时薛苑简直不忍心再听,一把把手机摔在地上,声音应声而止。

  她咬着牙,下唇通红,让人疑心是不是马上会有血从唇上滴下来,萧正宇看得心惊,刚想说话却被她的怒喝打断,“谈什么?谈你们两兄弟是怎么把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董再冰一步步地逼疯,然后再试图隐瞒真相的?”

  屋子里再没有声音,只剩下薛苑重重的喘息声。萧正宇如坠冰窖,他张张嘴,说:“当时… … 我想… … 薛苑,你答应过我的,要信任我,不怀疑我的。”

  “信任,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说信任?萧正宇,你扪心自问,我为你做得还不够?我还不够信任你?为了你,我连我爸爸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画都放弃了;师兄给我找的工作,你让我拒绝我就拒绝;秦医生跟我说你跟董再冰关系不一般,我当即向你求证,你说什么我信什么,没有怀疑过你一丝一毫;你妈劝我跟你分手,说你以前和现在不一样,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你… … 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信任?”

  前所未有的愤怒逼迫过来,薛苑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青白,就像身患大病的病人即将要昏过去一样。

  萧正宇的情况也不好,他脸色灰白,目光停在空中,脊背却怪异地绷得笔直。他个子很高,这样生硬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分外碍眼。

  突然,他在薛苑面前半跪下身子,哑着声音说:“薛苑,我说谎骗你,是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离开我。过去了就过去了,好不好?那是我过去做的错事,这几年一直都在努力改正。”

  薛苑跌坐在凳子上,大颗大颗的泪从她脸上落下来,掉在腿上。,“我给了你机会的,我曾经问过你好几次有没有什么瞒着我。如果你当时告,我真的会原谅你的。可你呢,你却一直说谎骗我… … ”薛苑伸手抹一把,可还是止不住,她猛然站起来,凳子在身后翻倒在地,“你当时是怎么说你那么无辜… … 萧正宇,连谎话你也说得那么漂亮啊… …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事?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怀疑开始的时候,信任也就结束了。

  可还是不愿放弃。萧正宇竭尽全力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吼出来,“董再冰的事,我承认我对不起她,但我从来也没有爱过她。我这辈子爱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能把我对你的心意说成是假的。就算我瞒着你其他事情,你也不要气昏了头。你想一想,我可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把我们的过去一笔抹杀啊!”

  薛苑流着泪的脸上忽然展开一个极端扭曲的笑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 你们兄弟啊,当年也是用追我的这套法子追求董再冰的吗?… … 真有效啊,连我都被骗得团团转,何况尚不满二十岁的董再冰… … 你对我那么温柔,谁会拒绝你,你是预谋好的是吗?”

  她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转身要走,萧正宇深知她这一走是绝对不可能回头,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薛苑被人猛然抓住,简直怒不可遏,回身看他,“滚开”两个字狠狠地脱口而出。

  只有两个字,他就像被人从正面打了一拳。

  看到他还没有放手的意图,薛苑扬起手一巴掌就朝他的脸挥过去,可看到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手一瞬间在空中僵直,软软地垂了下来。事到如今,她还是舍不得打他。

  她竭力压制住身体各个角落里涌现出的愤怒,“萧正宇,放开我!如果你不想场面变得更难看的话。”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萧正宇也慢慢变冷静了,他松开手,绞尽脑汁想着弥补的办法。薛苑趁机大步离开,却在门口停了脚步,萧正宇以为她忽然改变主意,正想迎上去,结果却被迎面而来的银白色光芒击中了胸口。

  他停了两秒,目光追随着那道光芒,它已滑落到地上,他终于发现那是他送给她的戒指。

  抬起头,他只看到薛苑那没有任何血色的泪脸和抿得死死的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悲凉,这样的表情把他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我受不起你的东西。”

  他看到薛苑的唇一张一合,声音进入了耳朵,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他一走神的工夫,她已经从门口消失了。他想去追,却被李又维叫住,

  “如果不想让她更恨你,就不要去追。”

  他茫然开口,“什么意思?" 李又维看了这么久,一直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走到萧正宇身边,把地上的戒指捡起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忽然说,“可惜了。这枚专门定做的戒指,你真是用了不少心吧?可惜,就被人这么扔回来了。”

  萧正宇没吭声,从李又维手里把戒指一把抢过来,死死地攥在手心,“别碰我的东西!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

  李又维却笑了, “她固然不肯选我,却又一脚踹了你。这个结局,你没有想到吧?”

  话音一落,萧正宇一把提抓着李又维的领口,几乎想把他提离地面,脸色铁青地吼:“李又维!她走了!你现在开心了?!”

  萧正宇浑身都是凛冽的杀气,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李又维情知他已气疯了,便在手腕中积蓄了力量,出其不意地打掉萧正宇的手,随即略退一步,“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你要是没有做错事,何必害怕成现在这样?谎话总有被揭穿的那天,做过的事情,总要付出代价——这句话是当年在医院里,你指着病床上的董再冰对我说的话。没错,我们两个当年做错了事情,就需要付出代价。”

  每句话都打在萧正宇的软肋上。

  李又维冷淡地一笑,“你爱薛苑是爱,谭瑞爱董再冰就不是爱了吗?你没有资格瞒着他,没有资格说谎话骗薛苑。”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萧正宇再也站不稳,跌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面孔扭曲,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来… …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 … 你没说

  错,真是报应。”

  再也没有话语,萧正宇把头埋在膝盖上,头发从额前垂下来,仿佛一辈子都不想抬起来。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肝肠俱裂的感受。随着她扔回戒指的动作,他很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并不是不敢正视自己行为的后果,只是不愿在薛苑面前揭开,他承担不起无法想象的后果。

  薛苑离开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下起雨来。她上了公坐到了终点,然后上了另外一班公车坐到了起点。就这样在一个城市转来,直到夜深。

  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东西都在萧正宇家里,可现在这种情况,也实在无能为力。她找了家最近的宾馆住下,蒙头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天再次黑下去,她饿了一天,什么都没吃,但偏偏什么也吃不下去。

  她先跟丁依楠打了个电话,问她黄湾回来了没有,还可不可以住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随后她又给秦玮打了个电话,问他那份工作的录用是否还有效。秦玮接到她的电话,分外惊讶,问:“你男朋友同意了?”

  薛苑竭力让自己在电话里笑得平常,“是啊。”

  然后她退了宾馆的房间,打车去萧正宇的公寓。本来想着不要再见,可衣服和书都在他那里,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起码还要把钥匙还给他。

  天气阴沉下来,好像随时都会下雨。站在公寓楼下,她先打了个电话,确认屋子没人才慢慢上楼去。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

  房间里没有别人,茶几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系统还在运作着,她看了一眼屏幕,是邮箱的界面,键盘上散落着两张机票。薛苑看了看,是两天后去英国的机票。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晚上她问了董再冰的事情,他就变得那么样反常,抱着她忽然提起留学的事情。他坚持带她离开,不再给她机会跟董再冰、谭瑞联系。萧正宇这个人,真是深谋远虑,诸事算尽了。

  沙发角上还有若干个酒瓶,几乎都空了,走近一点儿,酒气逼人。

  她盯着那一堆空酒瓶看了很久,又走到卧室,把自己的衣服从柜子里找出来,扔进箱子里,三两下就满了。从来都是搬家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行李太多。这几年,原以为什么都没留下来,可实际上行李却多得异乎寻常,仿佛永远都收拾不完。

  慢慢变得熟悉起来房间一眨眼之间就变得模糊而陌生,只有味道没有变。床头柜上的瓶子里是怒放的鲜花,是她前天买回来来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感慨,太整洁了,一点儿都不像单身男人的屋子,她记得,自己当时还笑“好像屋子里有个女主人一样”,萧正宇立刻笑着说“女主人不就在这里嘛”。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觉得这段时间就像做了一个梦。跟萧正宇在这间屋子一里度过的一切时光,此时想起,像是前尘旧梦。梦境实在很美,她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去维系,谁知道美梦就像肥皂泡一般,说破就破了。

  或许是因为整整一天多没有吃饭,实在没有力气,她收拾好最常穿的几件衣服,转身去书房装了书,放到旅行袋里,然后茫然地看看窗外,一道闪电正划破长空轰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她坐到茶几前,抽了张便笺纸,提起笔来又放下,反复若干次,干脆把笔一扔,从钥匙串上取下钥匙压在白净的便笺纸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开门声,连心底暗叫一句“槽了”的时间都没有,萧正宇已经冲到了屋子里,他看上去淋了不少雨,身上早就湿透了,英俊的脸上满是水。虽然被雨水冲刷过,但浓郁的酒气依然扑面而来。

  从来都衣冠楚楚的他忽然变了个模样。风衣滴滴答答地滴水,很快在地板上汪成一个水洼,他双颊通红,头发贴在额头,眼睛却明亮得吓人。他哆嗦着嘴唇朝她伸出手,“薛苑,你回来了吗?"

  说完才看到她的行李箱和茶几上的钥匙,目光再次阴暗下去。

  事到如今他反而镇定了。他沉默片刻,问:“你这是做什么?把戒指扔给我,钥匙也要还给我了吗?”

  如果说昨天薛苑还在气头上,现在蒙头大睡一天后彻底冷静了,甚至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很感激,我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带不走了,放在这里也碍事,麻烦你帮我扔掉。”

  萧正宇有一会儿没说话,但是喘息陡然间重起来,手紧紧攥成了拳,“薛苑,我不是有心想要骗你。但我了解你,你知道真相之后,肯定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卑鄙低劣、寡廉鲜耻,你怎么说都好,我配不上你。但我是真的爱你,你难道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薛苑垂下目光,微微笑了,“你真的爱我吗?"

  萧正宇半边身子一震。他觉得自己依稀看到了某些渺茫虚无的希望,抓住她的手,发现她没有拒绝,就如同平日一样,于是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凝视她的眼睛,才开口,“薛苑,你听清楚,我爱你,我需要你。”

  如果是以前,他的表白让她幸福得感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但此时,薛苑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我也在尽力带给你安全感。你扪心自问,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的行为,哪一件不是围绕着你?”

  薛苑眼睛很疼,努力把那种酸楚的泪逼回眼眶,“是的,你总是站在我摸得

  着的地方。”

  “董再冰躺在美国的医院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弥社,我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我送她去最好的医院,为她请了最好的医生。我只能做这么多,你还要我怎么样?一撅不振,以死明志才能表达忏悔?你真的要我为了曾经的错误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吗?”

  现在这个时候,语言通通苍白无力。薛苑疲惫地摇摇头,目光都是散的,她感觉他走过来,手指在自己脸上一遍遍地描摹着。

  “你问过我为什么有女孩对我表白我却不理睬。那是因为董再冰之后,我对感情都不敢再涉足了,我故意让我跟张玲莉的谣言满天飞,就是不想再谈感情了… … 只有你不一样。我想,无论如何都要把你追到手。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你不讨厌我。”

  哪个女人会讨厌你?

  一道闪电忽然亮起来,他的脸雪白一片。薛苑被他脸上的光芒惊到,意识很快回来,仿佛被烫到那样,她仓皇地后退一步,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

  “这段时间,谢谢你。”她不动声色,一步一步朝后退着。

  萧正宇苦苦地笑了,“我们父子三个啊,通通栽在你和你母亲手里。”

  薛苑已经抓住行李把手转了身,听到这句却站住,转头回来,“不要拿我跟.我母亲当借口了。没有什么爱情会历经二三十年不变化的。李天明不爱我母亲,他只爱他想象里那个完美的叶文婕。你们也是,谁都不爱我,李又维只是爱画上的那个女人,我恰好有一张他心中想象的那张脸,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他未必肯多看我一眼;而你呢,对我那么好,原因跟李又维也差不多… … 也许我恰好正是你的理想,又或者,你把我当成了董再冰?”

  如果说他前几秒钟只感到绝望,此时更多的是极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他身体绷得笔直,一再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一直以来,我眼睛看到的只有你一个,跟董再冰没有关系。”

  “你到现在还想自欺欺人?”薛苑低低地叹了口气,“萧正宇,你告诉我,我跟董再冰有几分相似?”

  这话让萧正宇异常愤怒,再次朝她逼近,每走一步咬出一个字来,“薛苑,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你!你是你,她是她。我爱你!”

  薛苑静静地看着他,“萧正宇啊,你总是可以睁着眼睛说那么动听的谎话… …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后来又说,你觉得我跟《读书的少女》中的女孩子很像。但是,我问过许多人,包括我的一个以素描和鉴赏出名的老师,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没有把我跟那幅画里的女孩子联系起来。从一个人的侧脸轮廓推断出长相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可以说非常难。你没有任何绘画基础,鉴赏水平不高,却准确无疑地认出我来。

  “这不是巧合。后来在李先生的宅邸里,周姨跟我说过,三四年前,你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在那里住过两三个月,李天明的画室里贴满了我母亲的画像,那么多的画像啊,你肯定都看到过。你父亲是非常有感染力的人,他的作品也是,我想你受了他多大的影响呢?肯定不小。你不肯原谅费夫人,却轻易地原谅了他。

  “怎么说你也是李天明的儿子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恐怕你一次都没有仔细地想过… … 也跟李又维一样,因为我这张脸吧?”

  薛苑轻轻后退一步,对他微微一笑,“在英国的时候,你说怕我走上错路,也是在担心我会变成董再冰,所以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你放心,我不会变成董再冰,我比她更自爱,也比她懂得保护自己。”

  随着她的叙述,萧正宇的心一寸寸朝看不到底的深渊沉下去,他做梦也没想到,薛苑平时什么都不说,看起来对身边的事情也不甚在意,但必要时居然可以变得这样有杀伤力,很多很多的细节,他之前甚至都没有想过。

  萧正宇脸色一片铁青,“这些话,你以前怎么不说?"

  “因为我那时对你还有期待。”

  绝望的情绪涌上他的脑门,他一把抓过她的肩膀,几乎是扔一样地把她摔到墙上,双臂又压过来,膝盖压着她的双腿,把她死死抵在墙上。他用劲太大,尖锐的疼痛从薛苑的脊背上传来,薛苑疑心听到自己全身的骨头撞到墙壁的声音。想起越吴的那个晚上,没错,再次故伎重演了。

  靠得近了,才觉得酒味浓郁得过了头。好像他身上的雨水都不是水,全是陈年老酒。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学别人借酒消愁。

  薛苑忍着疼,皱眉,“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到醉的地步,”萧正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松手的意

  图,目光格外冷酷,“薛苑,或许你说的都对,或许我对你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但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不能在答应嫁给我后反悔,你不能给了我这么大的希望,然后把希望一把夺走!感情不能一个人做主。你听清楚,你是我的,我没说允许你离开,你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不能失去你,也不想伤害你。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走,相信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薛苑垂下目光,独自笑了,“真是不择手段的威胁。所以我说你根本不爱我。爱不是强迫,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敢跟我说你爱我?萧正宇,如果你真对我做出什么是事,那你跟以前的那个你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说董再冰的事情你的责任还不那么大,那现在,你跟我说这番话,又把自己放到什么位置上?恶人还是匪徒?强盗还是霸王?”

  仿佛被人在后脑勺猛敲了一记,萧正宇恢复了理智,猛然松开手,哆哆嗦球地退开几步,那枚精致的戒指从他手心里滚出来,停在薛苑脚边的地板上。

  薛苑慢慢弯下腰去,捡起戒指,戒指是冰凉的,就像此刻她身上的温度。 她重新送回萧正宇的手里,再退开一步,不去看那张肝肠寸断的脸,轻声开口,“萧正宇,你很年轻,那么聪明,那么才华横溢,有那么多的财富可以挥霍,不会被一次感情失利击倒的。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戴这枚戒指。祝你幸福。”

  拉开门,风刮进走廊,卷起了她的头发。她没有回头地带上门,然后听到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拿出手机,给费夫人打了个电话。

  走到楼下才发现,外面正在下着罕见的大雨。

  冬天不应该下这样的大雨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风雨的呼啸声声声入耳,道旁的树木在大风中左右摇摆。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海啸,在风雨中他是怎样地拥抱她,为她挡风遮雨。

  雨大得异乎寻常。薛苑伸手想擦干眼泪,只觉得那水都是滚烫的。她其实早就双眼模糊,远近者尽无法分辨,只觉目良前水蒙蒙一片,看不到任何方向。

  是啊,感情之中是没有指南针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陆续发生的事件前束手无策地随意漂流。

  她在树下站了片刻,仰起头看着大厦里的那扇窗户。

  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2:33
第四十一章 熟练地扮演情侣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洲,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绿洲,可好容易找到了,却发现之前的艰苦生活已经彻底毁坏了身体,找到水源也无济于事。)

  薛苑去丁依楠家住了几天,埋着头睡了足足一天。睡醒后发现天再次黑下去,丁依楠在公司加班没回来,她坐在床上出神许久,醒来时恰好接到柳子舜‘的电话,通知她明天去上班。

  薛苑开始了新的工作。工作起来时间就如飞一般,她工作勤勉,除了准备各种资料和行李,还要熟悉资料,了解公司的运作流程,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她每天忙个不停,经常是公司的人都下班了她还在学习研究。

  只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薛苑绝口不提,连丁依楠都不例外。

  丁依楠对此非常恼火,连连骂了她好几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数落她。她好脾气地听着,就像当年被宿舍同学排斥那样,一脸疲乏地听着数落,丁楠最后也没了脾气,只说:“回来了就好。”

  公司非常缺人,薛苑一来就跟着柳子舜出差去了北方好几个城市。

  柳子舜感慨秦玮的推荐正确,还有自己的的确确没有选错人。

  新人大都外派,而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各个分公司都缺人。薛苑二话不说就交了申请,主动要求去非洲。

  第二天名单拿下来,却指派她去南美洲,柳子舜说:“秦炜的意思,他不希望你一个女孩子去非洲,南美洲的条件好多了,英语照样可以有用。”

  薛苑压根儿不在乎去非洲还是南美洲,她只盼早点离开这里。

  签证比她意料的还要快,她很快地准备了行李。不过在去南美洲之前她先回了趟老家。

  跟她一起回去的还有秦玮,这倒完全是巧合。

  她收拾行李时接到秦玮的电话,秦玮知道她马上要回老家,于是开玩笑说,他

  也想跟着去看看。因为他自己也即将回北方,临走之前想先去领略下秀美的江南风光。

  秦玮帮她很多,薛苑怎么会拒绝,当即就说好。

  她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家,这次回去,就像任何一个离家一年以上约人回到家中的感觉一样,明明景物依旧,但总是觉得有什么藏在背后的事物偷偷地改变了,那种改变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微妙地体现出来,比如长辈们鬓角的白发多了根,同龄人大都结婚了。

  这个季节是冬天,江南的冬天远不如夏天可看到的景色多,既无雪景,植

  物也衰败了。空气潮湿,河水浅浅的,却分外清澈,偶尔有几片枯叶漂浮在上

  面,像小船一样。

  薛苑领着秦玮走进院子,然后在天井里站住回过头跟秦玮说:“我家就在这里了,很老的房子,师兄你别见笑。”

  “怎么会见笑呢。”

  秦玮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他是北方人,自小在北方长大,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新奇而有趣。江南的百姓向来注意享受生活,天井中有不少他‘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那些木制的老房子,有着雕花的门窗,光疏疏漏漏地落下来。镇子里水道纵横,其上有百年历史的石板桥,若是仰起头来,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天空。

  这么久没回来,屋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于是那个下午,薛苑就挽起袖子开始打扫。秦玮要帮忙,她坚决不让,说他会弄乱屋子里的东西,然后在天井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一套渔具递给他,让他去门外的河道钓鱼。

  秦玮对钓鱼的兴趣远远不如聊天来得大,他干脆搬了张凳子去院子里陪大妈聊天。

  这是若干年内,薛苑第一次带着男人回来,附近的大婶们对这个眉目疏朗的青年表现了强大的兴趣,扯着他就说个没完。搬出一张小桌子、三五张凳子,把自家的小零食摆上,彻彻底底像个开茶话会的模样。

  话题主要还是在薛苑身上。大家说她小时候怎么怎么学习好等等,秦玮专飞听着,跟大叔大妈聊得极好。

  薛苑费力地做完屋子的清洁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秦玮和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他坐在人群中,愉快地跟大家聊天,说笑声中纯正的普通话似乎有点儿格格不入,但氛围又显得相当协调.。

  带秦玮回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了。她看到他的面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转眸间眸光逼人。她扶着门,大脑有片刻的恍惚,竟以为坐在这里的是另个一个人。

  老邻居王婶招呼薛苑过去坐下,顺手拿过~个削好的半边苹果递到她手里,才说:.“小苑啊,你瘦得厉害啊。这几年是没有吃好还是怎么的,下巴都尖了。’薛苑微笑。“没有啊,我吃得很好。”“看起来真让人心疼……”王婶拍拍她,却看向秦玮,笑眯眯地开口。“小秦啊,以后对小苑好点儿。”

  秦玮笑着跟薛苑交换一下眼神,然后笑,“婶子您说哪里话呢,您想多了,我只是薛苑的朋友而已。”

  “什么?”王大婶大惊,没想到自己看人这么多年居然有看走眼的一天,“只是朋友?我还以为你马上是我们沅镇的女婿呢。”

  “不是的。我只是听说沅镇的风景好,跟着薛苑回来看看。“

  所有人都面露遗憾。薛苑环顾四周,笑着说:“你们别担心我嫁不出去。”

  “是啊,”秦玮附和,“追求她的人排成长队呢,可轮不到我。”

  一群人都笑起来摇摇头,“小秦你客气了啊,长得又好,工作也稳妥,不知道哪个女孩有福气。”

  又是一通愉快的闲聊,王婶从小跟薛苑亲厚,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又说:“小苑,你这一出国就得几年吧?不如把房子租出去,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这话倒是没错,沅镇这些年正以缓慢的速度朝前发展,旅游的游客也慢慢多起来,薛苑家的房子地理位置很好,靠水临街,如果出租,应该可以租得一个合理的价钱 。

  “也好,“薛苑想一想,“那就麻烦王婶你帮我打点了。”

  那天的晚饭两人是在王婶家吃的,薛苑本来有心自己煮饭,但王婶一把拉住她,说了句“冷锅冷灶煮什么呢”,就拉他们上自家去了。

  吃过晚饭天也黑尽了,秦玮隔着窗户看到河水上灯光点点,是另一派不曾见过的景象,就问那是什么,薛苑微微一笑,示意他拿起外套,自己拿起围巾围上脖子,“出去看吧。”

  沅镇是个安静的小镇,到了晚上自然更是如此,两人沿着河边一路慢行,行人不多,连续剧的声音从星河的屋子里传来,在夜色中不停的回荡。沅镇上是没有路灯的,每个窗口透出来的光亮已经足够视物了。,两人在桥边蹲下身来,影子在飘飘荡荡的河面微微荡漾。薛苑伸手指了指河里的光亮,说:“除了八九月份,腊月的时候我们镇上也会放河灯,取得是裨福和和消灾的意思。我们这里还有一首很有意思的童谣:五月初五包粽子,七月十五放河灯,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她念着童谣,声音轻柔,秦玮听得神往,下意识地问:“河灯哪里有卖的?”

  薛苑笑着看他一眼,“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不是越吴那种旅游胜地,河灯都是自己做的,外面哪里有卖呢。”

  “不是旅游胜地才好,去朋友去过越吴,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人山人海,让人着急。“

  “这倒是。”

  清澈的水波荡漾,薄薄的波纹光芒从水面反射到两人的身上,好像跳舞一样。秦玮看着薛苑,她坐在石板阶梯上,身后的围巾长发微微摆动着,面庞与眼神尤如春水。

  秦玮笑了,指着脚夫下潺潺的流水慢慢地说:“我明白了,只有这样的水灵地灵的地方才能长出这样水灵的薛苑。”

  薛苑早已经过了听到赞美脸红的年纪了,也以同样的语调玩笑回去,“师兄,地灵出人杰,水灵出妖怪,你看我是人还是妖怪?”

  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的说法,秦玮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拍她的头。

  ‘你还是更像人杰一点儿。”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夜空里这样的笑声格外响亮,连江中的竹灯笼都轻微地晃了晃。某种美妙的香气在笑声停歇后飘过来。其实晚饭秦玮吃得很饱,可这样的香味让他按捺不住地向往,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味道?”

  秦玮难得嘴馋成这个样子,薛苑抿嘴一乐,站起来,“是我们镇上的一种小芝麻饼。师兄,你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点儿过来。”

  很快地走开,秦玮等了一会儿再回头,只见她上了桥,走到对街的角落。哪有让女人给自己买吃的这种事,秦玮想着,干脆也过去找她。不料一站起来刚刚转身,却一怔。

  萧正宇那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更何况两个人还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秦玮就认出了他,随后花了几秒钟确认是自已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人。河边的光可以说很暗淡,萧正宇穿着件深色的风衣站在夜公中,因此他一张苍白的脸格外醒目。

  秦玮迅速收敛起了全部笑容,下一个瞬间就换上在工作中待人接物时的礼貌态度,“萧先生。”

  萧正宇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淡淡地问他:“可不可以借个地方说话?”

  秦玮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薛苑,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薛苑和萧正宇之间发生了什么秦玮完全不知情,但从她日益消瘦的脸上和戒指从无名指消失能看到一些信息。加上看到萧正宇也是~脸苍白的脸,心里也就有数了。

  两人三步两步走到几乎漆黑的巷子深处,萧正宇站住了,问:“薛苑……她最近好不好?”

  声音明显有点儿发紧。秦玮抬起眼皮看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你跟着她有一段时间了,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她好不好?”萧正宇自然是知道的,没办法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薛苑过得很顺利利,找到了新工作,上班下班,尽职尽责地工作。对她而言,前路难走,可她还是走出去了,而他还站在原地,除了每日买醉,几乎干不成什么事情。

  萧正宇一时语塞,随后又扯开话题,“你们……”

  他重复地说了三四个“你们”,想问的话却始终没有问出来。秦玮看了他一眼眼,或许因为太暗,面前这个男人的五官有些扭曲,只有~双眼睛还是亮着的,那份亮光里有太多的情绪,他一时也分辨不清。

  秦玮觉得自己几乎是以看好戏的目光瞧着他,好整以暇地等待下面的话。可“你们”那句终究没了下文,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秦先生,她不应该去南美美洲或者非洲。你告诉她,不用费心地躲开我,我过两天就会离开。”

  “这不是你能做主的,”秦玮冷静地开口,‘‘我不会干涉她的决定。佻跟薛苑之间的事情,坦白说,我不关心。不需要别人,她也会扛过去的。;萧先生,你认识她这么久,应该知道她从来不是小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萧正宇闭上眼睛,“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只是担心……想到她离开那么远,我不放心。,’

  秦玮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儿同情,“别担心,不止她一个人去,还有同事。”

  “……当年她退学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秦玮一怔,片刻后才笑了。

  “起初几天跟你现在差不多,失魂落魄,不过很快也就习惯了。人生还长。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感情也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会习惯的。,,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于是对萧正宇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走出巷子。从她手里接过纸袋,打开一看,是烤得很正好的酥饼,黄澄澄略带焦黑的表皮敝着~层均匀的芝麻,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薛苑的目光在那条根本看不清的巷子所在的方向略微一停,对他笑。“师兄尝尝看,特产芝麻饼,很香的。我多买了几个,明天可以当早饭。”馅里夹了蜂蜜和果仁,吃起来十分香甜。虽然吃过晚饭了,秦玮还是一口气吃下了两个芝麻饼。

  薛苑看得好笑,谁能想到秦玮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他吃得太急,嘴角上还留下了一点儿芝麻,薛苑伸出手,在他嘴角上轻轻擦过去。感觉她指腹上的炙热温度,吃惊的人换成了秦玮。他盯着她的脸,从她无柰的目光里看出浓浓的乞求意味,顿时心领神会,顺势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手心,那根沾着芝麻的手指上不重不轻地一吻。

  薛苑温柔地微笑,“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手牵着手离开,直到刚刚的路消失在拐弯处后才松开手。秦玮抱着纸袋倒是笑了,“你知道他在?”

  “我听到你们在说话……”薛苑沉默片刻,又说,“师兄,谢谢你配合我演戏。“秦玮摇摇头,“你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不怕我会假戏真做吗?你知道我以前喜欢你的。”

  他的话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确有其事,薛苑呆了呆,脸红了,“师兄,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快点儿走……”

  秦玮哈哈大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看到你惊讶成这样,也算报复你了。我喜欢你没错,现在只当你是朋友,毕竟时过境迁了。朋友间帮个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过小师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表情分外轻松,仿佛随着这句话,两人以前那些暧昧牵绊的往事也随之变得透明起来。

  薛苑心里稍微轻松下来,轻叹一口气,“长痛不如短痛,我要彻底断绝他的念头。"

  “也是断绝你的念头?”秦玮说,“你想得太多了。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当时离开的时候,我很绝望地想,也许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跟你说笑聊天但事实却远没有那么糟糕。我现在都能跟你熟练地扮演情侣了。你跟萧正宇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薛苑微露出个艰难的笑容,“师兄你说得对,时间永远是最好的东西。我也希望以后的某一天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现在发生的事情。但目前,我还做不到,我需要想一想。”

  秦玮伸手拥抱她。那是一个充满友情的拥抱,因此异常温暖。

  “小师妹,不要为难自己。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从沅镇回来的第二天,薛苑在机场送秦玮回北方。第三天,就轮到自己上飞机了。她跟着另一位同事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各自的朋友话别,薛苑最后拥抱了一下丁依楠,准备入关,就在此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李又维站在安检口等她,看到她过来,言简意赅地开口,“我查过你的舫班,还有两个小时,先借我半个小时的时间。”

  看到他,丁依楠有点儿惊讶,“李先生?”

  李又维却不想浪费时间,跟丁依楠略一颔首后说:“我在咖啡厅订了侍翠,,事情变化到如今的局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薛苑拍拍丁依楠的肩膀,呆意她先走,再跟他一点头,“走吧.”机场的咖啡厅在入口处不远,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整个机场远近情况一览无余。因为地势平坦,目光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薛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城市居然有白云。

  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正对上李又维的视线。推给她一个半大的信封,淡淡开口说:“那幅画。”

  “什么?”

  他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你父亲给你母亲的那幅画像。”声音还是平直的。忽然李又维以这样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出来,薛苑一瞬呆若木鸡,但这些时日以来,大喜大悲经历得太多,几乎还算镇定,“你说什么?那幅画……你给我了?’’

  “画在信封里,你倒出来看看。”

  她拿过信封,无法理解李又维是怎么把那么大一幅画装进了信封。没间去质疑,她倒过信封,一堆五颜六色的碎片从里飘出来,每一块的边角‘着烧焦的痕迹。

  薛苑手指发抖,“这……怎么回事?你烧了?,,

  “不是我,’’李又维瞥了一眼她,“就算你不选我,我也不至于拿一幅画像出气气。这幅画二十年前被我母亲烧掉的,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场大火。”因为颜料都是自己亲手调制的,效果极佳,二十多年过去,残片颜亮如昨。也许当时火苗是从中间燃起来的,残片中大都是四个角上的部分,依稀可见水墨的背景。有一块残片上有薛苑熟悉的父亲的字迹——就像李又维说的,清晰地写着“纪念我的妻子,送给我的女儿”。

  维持得最好的一张残片上有一截绿色军装的衣领。因为焦了,所以殘片的边角都微微泛黄,无力朝上卷曲着。

  她费了很大的劲把眼泪逼回眼眶。好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人忽然软下来,双手哆嗦,连几张碎片都握不住了。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你刚认识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又维双手端着咖啡杯,轻轻晃了晃,似笑非笑地开口,“起初只想逗逗。你坚持寻找画的神情我很着迷。我想,时机成熟时,再给你一个惊喜好了。来用这幅画要挟你也不是我的本意,我之前太自负,以为根本不用拿出这幅画作为筹码你也会选择我。当然,现在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薛苑费力开口,“这幅画怎么到了你母亲的手里?”“是我舅舅从你说的那个庄东荣手里买的,”李又维喝了口咖啡,说着往事,因为我妈的关系,我舅舅一直不喜欢我爸,可以说恨之入骨。他无意中看到我爸爸}画叶文婕的那些画,后来又在市面上看到同样以你母亲为主角的画,笔法很相似,他就以为是我父亲画的,毫不犹豫买了下来,然后交给了我母亲。”薛苑默默地听着,小心地收拢那几张残片,重新放回信封,又打开挎包放进去,等着他说下去。

  李又维沉默了一下,继续说:“我母亲看到那幅画后非常生气。之前我爸答应不再画叶文婕,想不到他出尔反尔。她一怒之下,把我爸所有的作品聚到争,一把火烧了屋子。好在抢救得及时,没有全部烧毁,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碎片,你看到的这几张,就是前不久我从废墟堆里找出来的。”

  薛苑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好感慨,“你妈妈……这又是何苦?”

  “你为了这样一幅烧焦的画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又是何苦?”李又维相当冷静,

  “不过是想不开罢了。”

  这倒是人生至理。人总会执著于一些事情。苑站起来,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无论怎么说,我明白了。李又维,谢谢你离开前告诉我真相。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寻觅觅多年,结果画以这样的形式回到了她手里,不是她任何一个预期之中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应该欣喜若狂,但怎么也无法真正高兴,好像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旅人,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绿洲,可好容易找了,却发现之前的艰苦生活已经毁坏了身体,找到水源也无济于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那几块碎片入怀,这些残破的碎片,是她寻觅多年的依靠,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安慰她的东西,也是唯一的真实。

  看到她有起身离开的趋势,李又维做了个手势再次叫住她,沉声问:“因为董再冰的事情,你跟萧正宇分手,但你没有责怪我,我很想知道原因。”

  薛苑沉默片刻,才说:“因为我爱他,所以不能原谅。”

  说完也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推着行李离开咖啡厅。

  他只是坐在原位,看到她的修长纤瘦的身影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之中,她一路离开,没有回头。机场本来就是个离愁别绪的地方,远近都有人在话别,还有相拥的情侣。’他在机场坐了片刻,慢慢把手中的咖啡喝完。却没想到,看到意料之外的人也走进了咖啡厅。是费夫人和萧正宇,他不由得笑了,真是熟得不得了的老熟人啊。

  费夫人和岳万里在离他很远的位子坐下,萧正宇则弯腰跟费夫人低语数句,又回过头来,目光在他身上一停,朝他走了过来,在对面的那张空椅上坐下。咖啡厅人声嘈杂,两个人却再没有以前相见的剑拔弩张,平静得好像相熟络的老朋友,虽然眸子都是冷的,但好歹还可以交谈下去。李又维随口问:“你送你妈回去?”

  萧正宇跟侍者要了咖啡,才回答:“不,我跟她一起去英国。飞机晚点,先过来坐坐。”

  “真有趣,”李又维微微笑,“你难道不知道今天薛苑出发去南美洲?十分钟前她还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

  那张名叫冷静和镇定的面具一瞬间就破裂了。萧正宇愕然,下意识得捏紧了杯子,喃喃道:“是今天吗?我不知道。”他忽然像领悟了什么一样想站起来,结果被李又维一句话叫住,“不用追。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

  宿醉涌上脑门,萧正宇颓然地跌回椅子里,昨天晚上灌下的几瓶各种各样的酒的劲头涌上来,天旋地转,他苦笑一声,伸手盖住了眼皮。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一句诗里说的,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群星。

  萧正宇已经没了力气,喃喃自语了几声“已经走了”,就再也没有说话。咖啡厅暖得很,他穿着长长的风衣,很快就觉得热了。但这样的热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对李又维恨得咬牙切齿,但心里最深处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那种厌弃的感觉比一切情绪都要强大,以至于居然可以平静地坐在李又维面前而不是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痛打他一顿。

  他听到李又维说:“我记得几年前在美国也有一次,再冰躺在医院里,我们俩也是这样,坐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讨论今后该怎么办的问题。’萧正宇冷冷瞥他一眼,“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对殴合适一点儿。”那时候只要一见面两个就要打起来,那时比现在年轻,各自被某些事情刺激得整个人都不在正常的行为上,看到董再冰绝望地躺在医院里,身上是数不尽的伤,难免暴躁。

  李又维端起咖啡拿在手里晃了晃,“你现在还想打架的话,我随时奉陪。”萧正宇不再说话。他已经装不出那种平淡冷静的样子,因此也放弃了。他浑身都是阴郁,目光锐利如刀,在他冰冷的眼锋下,咖啡厅的侍者问他要不要喝什么都问得结结巴巴。

  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落在李又维眼底,惹来一声嘲笑,“如果薛苑选择了我.哪怕被她憎恨,无论用什么手段,我也要把她追回来。”

  萧正宇沉默片刻,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重新浮现在脑海:她带秦玮回家,个人异常亲密,牵手走过河道边的长街,站在桥上拥抱。大概恨他恨到极点了,才会那么快地投入别人的怀抱。这些话他通通不会说。李又维却已经猜测到了,也沉默下来,阴晴不定地喝完手中的咖啡,一抓大衣站起来就要离开。萧正宇忽然抬起目光,问他:‘‘她离开前,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

  李又维瞥了他一眼,嘴角牵出一个笑意。

  “她说,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你。”

  萧正宇手一抖。

  他不知道李又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费夫人是什么时候坐过来握住他的手。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天空,只看到一架银色的飞机凌空而起,渐渐远去,没有在空中留下任何痕迹。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2:53
第四十二章 得不到的是最好

  那咱光芒提醒了她,两年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改变了。薛苑在南美洲一呆就是整整两年。她在南美洲可以干的事情不多,闲暇的时间和假期都有。她趁这段时间走遍了阿根廷和智利,顺便还学了西班牙语。她报了语言学校,拿出当年还在学校的劲头开始学习西班牙语,半年之后进行日常交谈毫无问题。一年之后西班牙语可以说得很纯熟。

  在阿根廷时她暂住的那栋小楼,窗口下是一片平坦的河滩。每到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上面,便会泛起一些别样的光泽。住在这样的地方,时间也飞速而过。人的一生中每个阶段都不一样,有的进修半年的经历可以比十年还多,有的时候十年却过得像是某一天的重复 。

  在国外的两年时间,薛苑一直过着平静的日子,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事!开心的时候就是跟华人朋友聚会。如此而忆,直到回国。回国之前,她托在南美洲认识的朋友帮她在国内租了房子,因此也完全不必担心食宿问题,既然衣食无忧,她就就愉快地登上了飞机。她是在飞机上看到那则新闻工作的。那是一份过期了两三个星期的旧报纸,邻座用来包书皮。正对着她的那面是文化版,几行巨大、浓墨的黑体字跃入眼帘:知名画家李天明先生于昨日去世。

  她被这个消息彻底惊住,眼睛都直了。她的邻座是一个长发的年轻男子,看上去颇有艺术气质,侧头看到她对着那则新闻工作发呆,拿下书皮递给她,并且凑过去搭讪,“一代大师陨落了,可惜 啊,是不是?”但是薛苑根本无心听他说话,而是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正版都是相关的报道:说李天明是因为高血压引发的心脏病去世的,他去世后,吊唁者无数,对他的艺术成就有了个盖棺定论的结论,评语高得令人咋舌。那则新闻让她的情绪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不过是两年光景,到底物是人非。父亲去世前在这个人阴影下活了一辈子,可如今轮到了他,当年的人物都不在了。她想起那段时间里在医院跟他的最后一次闲聊,蓦然间百感交集。她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抬头看去,眼前一片灰色的苍茫,被那种无处不在的遗憾和失落感,逼迫得眼睛发酸。

  一路她都陷于这种情绪不能自拔。

  一下飞机,她找到朋友,拿了钥匙,回到租好的房子里。她发现租住的这个小区异!常安静,加上楼层高,屋子里一点儿别的声音都没有。她很喜欢这里,!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个“明天一定要好好谢谢朋友”的念头,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回国才知道虽然李天明去世了,但是各种各样花边的新闻报道却没有停歇,回忆录,记录片、各人写的纪念文章,都在回顾他的一生。其中以某本回忆录更为知名,传遍了大街小巷,新闻上无数次推荐。薛苑也买了一本读了一下,最后只是无奈地失笑。在作者的笔下,李天明的一生伴随着忧郁和痛苦,尤其是提到了他跟费夫人之间那段纠葛的爱情,艺术家和模特之间因灵感而激发的感情,作者明说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历史,却把它塑造得感人和凄婉。至于费夫人是如何改嫁富商,说得更加暧昧,尤其是书中还隐约提到了李天明、私生子,还别有用心地指出,这位私生子目前是如何身份,是如何得了不起和隐秘。

  薛苑忍不住住想起萧正宇和李又维读到这本书的反应。以她对两人的了解,

  估计他们一定气得咬牙切齿,但却没人有所举动。毕竟对待流言,保持平静从来都是最好的做法。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发言,不知道真相的人也不过是雾里看花。

  报纸,杂志上评论并感慨李天明这本书时,另一种观点也再次浮出水面----艺术家的私生活,果真是没几个经得起考验的。薛苑看过一次之后,就扔到了一边。那些报纸、杂志把李天明的经历渲染得一塌糊涂,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跟李家人也没有关系了。

  她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件事是去公司报到,得到一个月的休假。第二件事是联系谭瑞,结果却让她吃惊,谭瑞于两年前,差不多在她去了南美洲之后就辞职离开了博艺画廊,具体做什么没人知道。薛苑赶紧联系他的父母,他的的父母说他目前去了黔东南~带旅游。他的父母对儿子的了解不多,薛苑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他们提到的黔东南却勾起了薛苑无限的兴趣。考虑到公司给了她足足一个个月堪称漫长的休假,她也打算出去旅游。订好机票后的几天里,她收拾屋子.’搬运行李、调整时差,还要适应气候——毕竟一下子从夏天来到冬天,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习惯。

  然后又回一趟老家。

  薛苑去南美洲之前,老家里的房子就租了出去。这两年,她最担心,想得最多的东西之一就是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在别人的手里变成什么样子了。离开太久,思念家乡的情绪也随着离开的时间一天天增长着。

  结果回老家之后,她忍不住愕然。这套屋子完全没有居住的痕迹,但非常干净整洁。王婶跟她解释说,两年前就有人租了房子,很干脆地交了三年的租金金,但却一次都没有来住过,不过每几个月都定期打电话回来请她找人帮忙打扫一下。

  薛苑咯噔了一下,还没缓过劲儿,另一个电话却找上了门。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一位叫刘榕林的律师,请她明日务必去律师事务所一趟。薛苑起初诧异和茫然,直到对方说此事跟“李天明的遗产有关”时,才终于答应下来。

  刘榕林所在的事务所是本市最大的律师行之~,而这位刘律师也是其中的一位合伙人,薛苑到达时,只通报了姓名就被请进了会议室。

  电话里刘榕林的声音如此沉稳,见到他时,他给人的感觉也是沉稳的样子,他大概四十岁,戴着一副眼镜,身材微胖,一看就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他~进屋就跟薛苑寒暄,“薛小姐,让你久等了。”

  薛苑摇头,“没关系,是我提前来了,耽误了您的工作。,,刘榕林的目光在薛苑身上稍作停留,尤其是在她的脸上停住,:看了许久,致微笑了,“终于得见真人,薛小姐,您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得多。我终于理解李先生的这份遗嘱了。,,

  他的目光毫无恶意,说话的语气也是。薛苑并不介意被他这么看着,这两年E在国外的经验帮了她,她还了他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刘律师的夸奖。”

  刘榕林进屋时随身带着文件夹,此时他坐到她对面,放下了文件夹但并没有打开的意思,而是把双手放在桌面上,摆出一副闲聊和等人的姿态。宅异,“刘律师,您不是说找我是为了遗产分配的事情吗?”是的,”刘榕林笑笑,“但有遗产继承权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们还要等其它两位。”薛苑正欲欲反问“其他两位”是谁,话还没出口心里就明白了。她脸色一变,以手撑着桌子,,下意识地站起来,抬脚就要离开。

  “薛小姐,”刘榕林目光如炬,立刻叫住她,“李先生的遗嘱明确要求你们三位都在场时才能宣布。如果你现在走了,那我们只能等到下一次才能宣布,这一面总要见的。我当律师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薛苑愣愣地跌坐回去,垂下了目光,慢慢地苦笑一声,“对不起,是我。。。。。风吹进房间,不用回头也知道,玻璃门被人推开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临近,听上去像是两个人的。薛苑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去看,因为刘榕林已经站起来,与来人招呼,“李先生,萧先生,你们来了。”!刘律师。”

  那是异常熟悉而又异常陌生的声音。薛苑依然没有回头。人有的时候就是对某种东西意外的敏感,她直觉后背火辣辣的,一定同时有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心脏开始狂跳,手心里都是汗水。

  她身体僵硬的姿态瞒不了人,刘榕林看了她一眼,说:“薛小姐等你们一会儿了。李先生的遗嘱里提到了你们三个人,因此无论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现在也应该打个照面才对。”

  这样一说,薛苑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站起来,回头去看来人。她竭力让自已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儿客套的笑容,朝着来人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算是打招虽然她的目光可以说是飞快地掠过去的,但该看到的还是都看到了:萧正宇比以前似乎瘦了那么一点儿,整个人显得更加修长,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沉静的气质叫人觉得神清气爽。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李又维完全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丙个人明明都穿着深色衣服,可站在这间屋子里,却仿佛在发光。那咱光芒提醒了她,两年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改变了。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萧正宇动了动唇,想对她说什么,薛苑立刻转头过去,急促得对刘榕林开口,“刘律师,人都到齐了,就请说吧。”

  刘榕林对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基本上知道,此时看到三个年轻人暗潮汹涌,薛苑很急躁,甚至都不愿意多看那两个人一眼,萧正宇和李又维的目光一进来就死死胶着在她的身上,对这份遗嘱的态度倒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他也隐隐觉得头大,清清嗓子,郑重开口。

  “好,你们三-位请先坐下。”

  萧正宇和李又维在薛苑的左右两侧拣了个位子坐下,沉默地听.“李天明先生的遗嘱非常简单。李先生明确表示,他的不动产、油画,小部分的证券股票等等,全部留给李又维先生;那栋越吴的房子留给萧正宇先生。《读书的少女》则赠给薛苑小姐。”

  说话间,刘榕林已经把三份文件分别推到他们三人面前。

  “你们可以仔细看看,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字。,,萧正宇和李又维没有任何犹豫,一言不发地签了字。薛苑彻彻彻底底的震惊了,仿佛还不能相信刘榕林的话。她低下头去仔细地看那份遗嘱的申明,的确是那样写的。她迟疑地拿着那份转让书和遗嘱看了很久,完全愕然,“他要把《读书的少女》那幅画送给我?”

  “没错,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消息太过意外,薛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支着头,:无奈的开口,“居然送给我……这是他平生最好的作品、心血的结晶。我要怎么感谢他的这份礼物……我拿来又怎么办……”

  她声音很轻,像是觉得为难一样自言自语,提起笔数次,但都没有签名,最后抬头问:“刘律师,这幅画转赠给我的同时,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没有任何条件。只要你签了这个名字,这幅画的所有权就完全属于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薛苑短暂地思考后,问:“那就是说,我把这幅画转赠给美术博物馆也是可以的?”

  萧正宇和李又维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萧正宇沉下声音,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薛苑,这件事情你考虑清楚,不要那么快做决定。”薛苑侧身抬起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的是,这么仓促的一眼,两人的目光竟然就这样不期而遇地在空中撞上。短短一刹那,薛苑的身子发·麻,她感觉耳水顺着自己的脊背在往下流。萧正宇的眼神跟两年前自己最后看j到的那次相比,更加凌厉了。

  时间真是可怕。

  她匆匆转开头,好容易稳定了心神,继续问刘榕林:‘‘我要赠给博物馆,可以吗?“萧正宇被她无声的视线看得一怔,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刘榕林用一个眼神制止了.及时地闭上了嘴。

  “自然没问题。”刘榕林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不过,薛小姐,我诚恳地建议你最好不要将画转赠。你也知道李天明先生刚刚过世,他作品的价格只会水涨船高:你真的不想要这幅画,完全可以转手卖给别人。据我所知,不少收藏家:幅画非常喜爱,愿意出十分合理的价格购买它。薛小姐如果愿意,我可以代为联系。”

  薛苑闻言,停了停略一思考,“噢,刘律师,这幅画现在市值多少?”刘榕林笑了笑,摇头,“薛小姐是鉴画的行家,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我哪里算什么行家,刘律师,你也知道我才从国外回来不久,哪里知道国内现在的行情?”薛苑沉默片刻,“价值我不会低估,大概足以让我捞个富翁玩玩:半生衣食无忧,是吧?”

  “岂止衣食无忧,富足阔绰都没问题,”刘榕林把话说得推心置腹,“薛小姐一一个人在外生活总有不便之处,你父母双亡,有些财产傍身总是好的,李天明先生送给你这幅画,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很感激他的好意。”

  薛苑不再犹豫,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把文件推给刘榕林,最后说:

  “我很感激李天明先生的好意,这幅画我会送给博物馆。它是李天明先生平生最好的作品之一,这么一幅卓越的作品,应该让世人观赏。不知道刘律师能不能帮我把这幅画以李天明先生的名义送给美术博物馆?”

  刘榕林心里叹气,又看了一眼萧正宇,后者脸上也露出了相应的遗憾。“自然没问题。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做跟你一样的事情,薛小姐你还真是。。。。“刘榕林对薛苑面露赞许之色。

  他没把!话说完,薛苑已经心里有数了,“有劳您了,谢谢。”

  “没什么,我分内之事。”

  “那我就告辞了。”

  她站起来,转了个身才发现原来萧正宇和李又维都没有离开这间会议室。会议室是透明的玻璃,于是她加大了一点儿声音,“刘律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单独跟您谈一谈。”

  她既然都如此说了,萧正宇和李又维只好知趣地离开了会议室。两人一离开,薛苑抱着头想了片刻,竭力让自己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情平静下来。

  刘榕林打量他,“薛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薛苑垂着视线,想问的问题几次在喉咙里翻滚,最后终于问出来,“李天明先生……还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刘榕林想起最后那段时间,李天明在病床上说的话,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亡气。’

  “他说,他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了,对你感觉很抱歉。他还说,他很希望你做他的儿媳妇,可惜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好儿子。但是萧正宇早就改过了,希望你不计前嫌。”

  薛苑沉默地听完,愣了愣,拿着挎包站起来,对刘榕林微微欠身,“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辞。“

  萧正宇和李又维离开会议室,两人一言不发,走到僻静的走廊处,同时站住。

  那年在机场分别之后,他俩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见过面。萧正宇跟费夫人去了英国,李又维经营博艺画廊,两个人各行其是,过得风生水起。再次见面是在一个半月前李天明重新住院的情况下。在病床前,见面的时候倒是不少。但最多互看,绝不交谈。

  不是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聊,而是事已至此,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今天,是两人自送葬后两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见面。李又维看了萧正宇一眼,“我记得不错的话,刘律师跟你母亲是至交吧?这份遗嘱的内容你大概早就知道了7” .一

  事已至此,萧正宇也无意隐瞒,“知道。除了薛苑那条,遗嘱其他部分是两年前他心脏病发作的时候就立下了的。”

  李又维瞥了他~眼,“你在病床前比我更像孝子,他居然只留给你一栋空房子。“

  “你是他的儿子。,’萧正宇言简意赅,他不想跟他废话,只问,‘‘你什么时候把那栋房子里的东西搬走?”

  “我会让人来拿的。我只要画,其他的家具留给你。”

  萧正宇颔首,“那就多谢了。”他们的交谈生硬得很,完全看不出谢意,其实两人的心思都不在遗产上。李又维缓缓笑了笑,“唯一没想到的是,老头子居然把《读书的少女》送给薛苑。”。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又维手指敲着栏杆,“我没想到两年过去,她没怎么变。你我都变了,但时间在她身上还是没怎么流动。。头发大概长了一点儿,更善于隐藏情绪和感情。她变得更美了。”

  萧正宇脸色不变,目光却冰冷起来,“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不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责问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的任。,,李又维冷淡地瞥他一眼,“两年前的事情,真正伤害到她的,不是我,逼得她远走他乡的,也不是我。”

  萧正宇没有说话,他知道李又维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伟大到把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不过她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李又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大概我也跟爸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萧正宇一愣,?你的意思?”

  “这一次,你若要重新追求她,我不会干涉。”李又维把双手插进衣兜里,一脚踏进电梯,却停住了,最后朝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代我向她问好。”电梯门关上的一瞬,传来李又维的话音,“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能追求到她。

  萧正宇慢慢走到窗边,恰好看到李又维从大厦里走出去,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上去。萧正宇看到车子里张玲莉的背影。F这么多年过去,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她。从来不是别人。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3:14
  第四十三章·又梦到那个雨夜

  离开律师楼需要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廊壁上贴着大花纹的精致壁纸,凹突不平,好像花儿都能从墙壁上跳出来。因为怕遇到旧日的熟人,薛苑特地打算走楼梯,岂料一拐弯,就看到萧正宇在楼梯口,一见到她,就迎了上来:“薛苑。“

  被他这么叫到名字,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跑开,但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小,逃到哪里也是穷途末路。

  于是她镇定地对他点头,轻声说:“李先生去世,我很难过,也请你节哀。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已经下葬了,不然我定会去灵前拜祭。”

  “没关系,都过去一个月了,之前我们也有心理准备。,,萧正宇说,”你在南美洲的两年,过得怎么样?”

  “还好,”薛苑走下楼梯,仿佛是想把他甩开一样大步离开,·挺好的。,’“那就好,”萧正宇跟上去,说。“可是你还是瘦了一点儿。”不习惯也无法招架这样的谈话,薛苑勉强笑了笑,低着头大步走下楼好在律师所在六楼,一圈一圈地绕下去,路很快也就到了尽头。可萧正宇却阴魂不散地在她身后,在她踏出楼梯的一瞬间超过了她,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通道。

  他个子高,站在楼梯口前就好像门神一样。

  薛苑也站住了,她很想宛如旧日朋友一样的微笑聊天,可是根本做不到。她僵硬着身体,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萧正宇看着她,“薛苑,今天中午,能陪我吃个饭吗?我想听听你这两年的经历。“

  刹那间酸楚冲上脑门。原以为可以不想念的,原以为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却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两年的时间并不长,但心中的那堵墙越筑越高,根本忘了是什么时候,那份思念早就刻进了骨髓,就像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墙壁,矗立在心头的某个角落。她没有勇气攀越过去,只能选择漠视。偶尔回头看,!那思念都会像心中的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得更深,植入心头。

  薛苑咬着嘴唇,很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可那是不可能的。为了抑制住这个欲望,她后退一步,也不看他,“萧正宇,你何必把我们都逼迫到这样难堪的境地?你高估我了,我……我实在没有办法跟你坐下来谈论我这两年的经历。”萧正宇沉默片刻,才说:“是吗?抱歉。”

  她伸手推开他身后的门,从他身边绕过去,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停下,轻轻说我去南美洲,是想着逃避。现在我依然不想见到你,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了。“她感觉到萧正宇身体明显一颤,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她再次到阳光明媚的路上,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堆积了太多的东西。难了,只见一面都这样困难,好像被针扎到一样痛苦,难道又要逃开去别处?干脆去申请去北方的分公司……无论怎么说,她还有一个月的假期,能逃避一日就是一日。

  薛苑第二天就听说了那起车祸,那时候她正在机场,准备出发去黔东南旅游,恰好拿着票进入了机场临检处。忽然被人叫住名字,从后一把拉住,薛苑皱着眉头回头,本来还有一点儿怒气,待看清楚对方之后,就只剩下惊讶了。虽说两年的时间足以忘记很多事情,但也有些人、有些脸不会忘记。她拉着行李箱从队伍里出来,说:“岳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岳万里也不多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如果可能的话,请薛小姐取消这次的行程,去一趟医院。”

  “医院?”

  薛苑一愣。

  “是的,萧正宇先生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心脏好像被人一把从心口拽出扯了出来,在地板上踩了两下,眼前一片金星飞过去.薛苑张口就问:“他情况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严重吗?会不会有危险?“

  岳万里看她一眼,心想,你也不是不关心他,何苦闹到这个局面?他摇摇头,叹扣气,“去看了就知道了。,,

  哪里还顾得上旅游,薛苑心急火燎地>中到医院。医院的人奇多无比,医生护士忙来忙去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半小时前附近出了严重的车祸事故。这家医院最近,人都送到这家医院来了。薛苑头重脚轻,忽然几都必须“让一下,让一下“后背传来’她急忙退开,只看到混杂杂在医生护士中的病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眼前蓦然一黑,站都站不稳,更何谈走路。岳万里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拖着她上了电梯。她在医院里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忧心忡忡地站在病床边的费夫人,第二个看到的才是萧正宇。他躺在病床上,旁边一堆仪器,怎么看都是生命垂危的可怕局面。薛苑之前所有维持的镇定一下子荡然无存,顿时脸就白了,甚至站都站不住。她想进到病房去看他,被费夫人~把拦下来,“他打了止痛针,正在昏迷,睡。你进去了他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不太清楚,医生还在检查。“薛苑咬贤了唇’-隔着玻璃门看着萧正宇。费夫人让她坐下,她才想起自己双腿发麻,站在原地,根本动不了.费夫人慢慢叹了口气,她看上去像老了五岁,看得出来她极力克制但还是憔悴的风度全失,就像任何一个担心JL子的母亲,她絮絮叨叨地说:我真是后悔,。我真是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当时劝你离开他,真是蠢到极点了,薛苑 你能原谅我吗?”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请求,让薛苑眼睛发酸。她握住费夫人的手,费夫人,不怪你,是我要离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那时劝你们分手,主要原因是因为你是叶文婕的女儿。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知道他过去做的错事,肯定会离开他,不如在感情还没有那么深之前分手。”费夫人抓着薛苑的手,“可他却固执地认为,可以瞒着你,这个傻孩子啊。。。”薛苑没有接腔,她担心萧正宇的伤势,竭力想把话题换到另一个方向,“事已至此,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我只盼望他好起来。““你离开他,对他打击太大,有一度他除了睡觉,吃饭,什么都不做,从此一一蹶不振。“费夫人说着眼眶都湿了,“他很不好过,这整整两年的时间,我就没有见到他笑过。他说他严重失眠,~个人半夜总是睡不着。”

  他不好过,难道我好过了?薛苑默想片刻,说:“费夫人,你说这些给我听,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是希望我在医院里陪着他,等他痊愈是吗?你放心,这件事您不说我也会做的。”

  费夫人看着她,想起两年前的她们最后那通电话。

  那样的雷雨天气对冬天来说有些罕见。费夫人没有多说什么话,只让她去照看萧正宇。

  萧正宇是被疼醒的。他的眼睛不能适应光线,看东西都是重影的。他记得自己喝了酒,听说她去了机场,就开车出去。在高速公路上的拐弯处,忽然有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逆着开过来,他惊讶地看到那辆车撞到了三辆汽车,随后才想起来自己也应该刹车,但是哪里还刹得住,只来得及打开安全气囊,再眼睁睁看着被撞的第二辆车子已无法控制地朝自己的方向撞过来……此时的身体上不是单独的某个部位疼,而是全身都疼,从大脑到手到脚。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没有伤到头,怎么会那么难过?

  想着干脆再睡死过去,可熟悉的脸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眼前,从上而下看着他,以罕见的温柔语气问:“正宇,你醒了?要不要喝点儿水?身上还疼吗?”

  他长久地盯着她没说话,薛苑想起医生说他没有被撞到头,脑子不应该出问题,但是他茫然的表情还是吓了她一跳,“萧正宇?你还记得我吗?”

  萧正宇死死盯着她,冷冰冰地开口,“你说过不再见我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原来他还记得昨天的事,薛苑彻底松了口气,听他说话声音嘶哑,她一只手端起水杯,一只手微微托起他的头,“无论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喝点儿水再说话”

  萧正宇顺从地喝了两口水,薛苑把手臂从他头下抽出来,扶着他让他躺好。椅萧正宇却不肯,他支着没有受伤的右臂要坐起来,但从腰上传来的剧烈疼痛瞅他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一软,跌了回去。薛苑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摁住他的敬肩,说了甸“你不要动”,同时慢慢摇起了床身。随后拿起桌子上的保温饭盒酗碗勺忙活起来,问他:“你躺了一天了,要不要吃点儿什么?这里有鸡汤,还熬好的粥。”

  她盛粥的动作并不利索,手还有点儿不稳,险些碰掉了碗。他胸前也有撞,疼痛让他紧了紧眉头,尽量平稳地开口,“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妈告诉你我车祸了?”

  “嗯,,,薛苑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转过身来,尽力露出一个笑脸,“还好你没什么大事。打了镇静剂,睡了十多个小时,终于醒了。“么大事,打了镇静剂,睡了十多个小时,终于醒了0”

  “那好。薛苑,你走吧。”喝够了水,精神慢慢恢复,萧正宇合上眼睛,声

  音毫无波澜,疼痛让他的大脑分外清晰,“既然我还能说话,大概是死不了。如

  果病好了你又离开我,这件事会让我更受不了。你的同情,对我来说跟凌迟

  样。”

  薛苑拿过一只勺子放在粥碗里,说:“同情你?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你现在的身份,还需要我的同情吗?我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她双眼浮肿,头发有些零乱,一看就是熬了半夜都没睡,不然他不会刚醒她就发现了。

  萧正宇痛苦地闭上眼睛,语气依然平和,“你要我怎么想?以为两年过去你对我的怨恨会减少一点儿,我们也许还可以换来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可你昨天说得那么绝,今天却在我的身边……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你都没有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过话。如果不是同情,难道是因为我要死了,你才发现原来你爱我爱得超过你做事的原则,决定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

  只要愿意,他素来善辩,这样纠缠于口头上的言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薛苑费力地转开话题,“你现在身上疼不疼?医生说你是前后被撞击,肋骨和手臂骨折,休息一两个月就会好。”萧正宇不依不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实在纳闷他的力气从何而来,只好说:“算是朋友的友谊。”

  “我的朋友多得很,不缺你一个。医院有专门的护理,比你更加专业,”萧正宇的话听起来虽然满含嘲讽,但语气却无比平和,他动了动唯一能动的左手,指了一下门口,“好了,薛苑,你走吧。你在这里,我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话说到这个地步,有那么一瞬间薛苑是真想走,可随即在他的眸子里发现了比她更痛苦的神色,心却软了。她指着墙上的钟,“大半夜的,你让我去哪里?这个时间,外面连出租车都没有。”‘萧正宇眉头微皱,静了片刻。在薛苑以为他是默认时,他再次开口,‘‘拿手机给我,我让人来接你。”

  她一愣,眼角余光看到他虽然貌似镇定,可双手发颤。费夫人说的话随即跃入脑海,---

  你离开他,对他打击太大。

  她咬了咬唇,无比僵硬地开口,“没有,医院里不许带手机,怕影响仪器”

  “是吗?”他淡淡反问,声音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薛苑深呼吸,接着刚刚的问题说下去,端起碗,“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手臂上了石膏动不了,我喂你。”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他伤的其实是右手和腰部,左手还是可以动的。那是熬得很好的粥,一开盖就清香扑鼻。萧正宇看着她一手持碗一手拿勺,把勺送到自己嘴边,眼睛里全部是殷切的希望。勺身雪白,她握勺的左手和勺子颜色几乎一致。

  明明不想再吃任何东西,还是张开了嘴。刚刚那几句拒绝的话耗尽了他的力气,再也积攒不起力量去推开她了。

  两人再不言语,她喂他吃。直到那碗粥见了底,薛苑终于松了一IEI气。她放下碗,把被子拉到他的腰上。他双眼明亮,看不出一点儿睡意。薛苑强打精神跟他闲聊。“费夫人本来也要在这里陪你的,但她年纪大了,明天一早就会过萧正宇“嗯”了一声,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薛苑说,“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为你担心。李先生前.不久前刚去世,对她的打击应该不小,你又出事,她憔悴了很多。”萧正宇看她一眼,其实她也憔悴了,一张脸上写满疲惫。他苦笑笑一声,自己到底还是心疼她。然而这样的夜晚,又不敢睡,怕一睡过去她就不见了。强忍着疼痛问:“这次回来了,还出去吗?”“短期内是不太可能出去了。”薛苑谨慎地开口,竭力把调职去北方公司的念头压下去。

  “就算出去,你也跟以前一样,不会告诉我。”萧正宇微微笑了,薛苑心IEl一沉,但他的神情却异常轻松,仿佛说的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不要否认,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改变一个人。”

  薛苑沉默片刻,“你平时开车那么谨慎,怎么今天不小心一点儿?”“那么严重的连环车祸,距离太近,我就算想躲都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被撞伤了。”

  薛苑长长呼出一口气,抬起他的手臂塞到被子里,“受伤的人有好些,你算是其中受伤比较轻的,万幸。”萧正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是那么害怕,只怕一个闪神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薛苑仿佛受到了蛊惑,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手指从他眼脸下方花过,直到他的耳边,她轻声说:“你瘦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亲昵得过头了。萧正宇感受着她指尖和手心的温度,低低地叹了扣气,疲惫地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薛苑沉默了片刻,说:“我现在脑子乱,不知道要怎么样。无论如何,现在我是没办法离开你的。我不能见到你受伤,还装不知道。”

  她说话时的疲乏之色依稀可见,萧正宇摇头,“不说那些了,你先睡一会儿,我也累了。”大半夜讨论这些事情也实在没个结果。病房里有个半长的沙发,薛苑靠上去,暖气口恰好在沙发上方,温暖的气息从上而下均匀地烘过来,就像有人在耳边呵气,她最后强打精神说了句“如果不舒服就叫我”,合上眼,慢慢睡着了。

  她的个子在女孩子中较高,抱着膝盖斜斜地蜷缩在那么小的~张沙发上绝不会怎么舒服。萧正宇觉得思绪全乱,却没时间多想,大概是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身体的疼痛一波波地侵袭上来,疼得厉害,但无论怎样也不想让她发现.于是咬着牙忍着。半疼痛半昏迷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梦到那个下雨的夜晚,先是董再冰对他冷笑,然后薛苑把戒指砸到他身上,说,滚开。

  他被梦惊醒了,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早就大亮了,他下意识地去看沙发,空空如也,没有人影,如果不是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他几乎以为自己昨夜做了个大梦。

  有人推门而入,他满怀期盼,进来的却是换药的护士。他~再克制,终于没让失望之情写在脸上。护士看他醒过来,很善解人意地跟他闲聊。萧正宇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位陪着我的薛小姐去哪里了?”

  “她回去拿衣服了,大概马上就回来。”

  萧正宇长长呼出~口气,这才放了心。

  薛苑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白天几乎都陪在医院里,寸步不离。他的手和腿都动不了,起初几天没办法行走,她推着他在医院里慢慢散步。两人的话其实不多,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个人深知如果一开口说话就会将两人再次置于不可调和的尴尬矛盾中,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维持现状。

  前来探病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每天总有几个,送来的礼品琳琅满目。每到这个时候薛苑也只是沉默地站在~旁,或者出去什么地方溜达一圈,干脆回避。来人都是萧正宇各路的朋友,除了张玲莉和刘榕林,几乎没有她认识的。。薛苑 现在才知道刘律师和费夫人,萧正宇这对母子关系好得非同寻常,三个人聊天说话,那种姿态虽然只是简单的闲聊,但言谈间对对方事业和家庭关系的熟悉程度,绝不是两三年的时间可以积累的。

  她不想打扰他们的交谈,欠身之后就要离开病房。

  倒是费夫人叫住她,示意她上坐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不用离开’不是什么外人。刘律师是我的老朋友,过去他曾经帮过我几次忙。小薛,你以后有什么与法律相关的事情,都可以找刘律师咨询。”薛苑尴尬地笑了笑,对两人点点头,客气地回答:“谢谢您。”刘榕林不动声色地笑了,“对了,薛小姐,那幅画转赠给博物馆的手续基本办完了,大概博物馆那边会办一个小型的接收仪式,你到时候出席吗?”“不.,,薛苑摇头,“请全部用李天明先生的名义,根本不用提到我。”刘榕林看一眼薛苑,对费夫人露出个意外深长的笑容。费夫人摇摇头,沉思片刻,拿着包站起来,“刘律师,我们去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我有事要问你。”“好“

  两人很快离开,等到房间里再无别人,萧正宇问薛苑:“赠画的事情,你想好了?”

  “想好了,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萧正宇短暂地沉默,眼睛里却流露出不加隐藏的遗憾神色。薛苑苑在刘榕林面前没有问出的话此时终于可以问出来,“刘律师嘴里说的那个他认识的收藏家,愿意买那幅《读书的少女》的人,是不是费夫人?或者是你?”萧正宇想不到她忽然问这个,然而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微微颔首,“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不用了。”

  萧正宇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刘律师那番话,其实也是我的意思。我之前就知道遗嘱的内容,也考虑到你会放弃画的所有权,但没想到你做得那么干脆。“

  无所谓的微笑浮现在薛苑苍白的脸颊上,她微微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很感激。我的的确确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你,只因为《读书的少女》的确是应该放在博物馆供人欣赏的,而我也不想因为一幅画改变我的生活”

  安静的病房里,萧正宇默然片刻,“我对绘画的研究并不像你这样精通,也没有我妈那种疯狂的收藏癖。我想要《读书的少女》,只因为——那幅画是我爱上佻的契机。”薛苑半晌没有搭话,站起来去把瓶子里的花换掉。萧正宇脸色依然苍白,眼睛却有让人惊讶的亮度,“我父亲的本意是准备在去世后把这幅《读书的少女》送给博物馆的,但后来他认识了你,从那时起他就更改了遗嘱。他觉得把画给你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你秉承了他最开始的想法,到头来还是你最了解他。”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3:40
第四十四章·我又伤害了你

  薛苑自觉早过了因为这种小事争风吃醋的年纪,但还是皱起眉头,她并不是完全生气,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有人扼住她的呼吸再强行灌了她一碗掺和着醋的黄连水,酸苦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萧正宇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之后,伤势终于慢慢地好转。薛苑也慢慢放心下来。萧正宇很喜欢喝她熬的粥,她就经常熬粥给他,那天她带着熬好的粥回到医院,恰好遇到有人前来探病,那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姑娘,容貌姣好,笑起来异常可爱。

  她一进病房就很熟络地跟萧正宇打招呼,说前段时间给李天明写的一本传记出版了,说着从包里拿出两本装订精美的图书,双手奉上。

  薛苑一看书皮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无声地笑了,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她看的那本嘛,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何种来历,居然有本领面不改色地把书送到当事人手里。隶正宇大概对这本书也略有耳闻,没有多余的表情,慢慢摇了摇头,说了句,“宋宣仪小姐,想不到你真的写出来了。谢谢你的赠书。”

  他这么客气,宋宣仪神采飞扬地坐在病床边,笑眯眯地开口,“萧先生,这本书影响很大》”萧正宇客气得一笑,不咸不淡得说了个“哦”“不过我觉得写得还不太好,”宋宣仪略略思索,又说,“我对李天明先生的生平研究得远远不够,总觉得写得不够精彩。李天明先生一生充满了传奇,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应该可以更深更好得发掘。“

  不等萧正宇做出任何的表怀,她抓住萧正宇的手,热切得开口,“萧先生,你能帮助我吗?我保证收里决不会出现您和萧夫人的名字,我只是对李天明先生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经历和过去,实在让我着迷。”

  薛苑本想着萧正宇既然之前认识她,自己还是再次回避比较好,却在听到她刚刚那通言论后皱起了眉头,客气地走过去,对她说:“宋小姐,如果你真的对李天明先生有兴趣,不妨仔细研究他的作品,不要只想着在他的身上挖掘讨好大众的八卦。”

  宋宣仪进屋到现在都直扑萧正宇而去,没怎么留心到薛苑的存在,此时才正眼看她,见是一个穿着打扮都相当朴素的一个女孩,以为是护工,想到谈话被护工不客气地打断,当即皱起眉头,充满敌意地开口,“你是谁啊?我想尽力还原真相,让李天明先生被大众了解。”

  “这本书,我之前看过一次。”薛苑拿起书扔到她怀里,“我不知道你的写作目的,但在我看来,你的目的是挖掘他的八卦,看看他这一辈子有几个女人、有多少隐秘的感情,这些东西除了作为谈资之外毫无用处。李天明先生的人品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他大节无亏,社会早有公论。这种东西你写一次就够了,还有必要写第二本吗?”

  她的话相当厉害,宋宣仪被质问得一愣,看一眼萧正宇,发觉他面带微笑,全部视线都在这个朴素的女孩身上,气血顿时上涌,脸一红,刷的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我的书没有价值?”I 薛苑瞥了她一眼,“没有价值还是我跟你客气,不客气地说,这本书就是垃圾!不过是他的家人好脾气,不跟你计较罢了。”

  “你懂什么?”

  “我的确什么都不懂,”薛苑冷静地开口,“但是你更不懂李天明先生,这厚厚一本书,基本上没有哪段话提到了他在绘画事业上的贡献,偶尔有些评论,也是照本宣科。我想你不是学美术的人,有些领悟和感受,不过是从文艺理论上看来的。”

  宋宣仪脸都红了,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眼看的这番交谈有升级的趋势,萧正宇摇摇头,语调柔和地开了口,“宋小姐,你不要说她不懂李天明,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理解李天明,那就是她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写传记,我会提供资料给你的。”没料到萧正宇这么轻易就答应她的要求,宋宣仪一愣,又被他的笑容蛊惑,下意识忽略他的前半句话,喜悦浮上了心头,“哦,既然你这样说就好了。真的你。”

  她说话时更紧地抓住了萧正宇的胳膊,碰到了他擦伤的伤口,萧正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宋宣仪“啊”地叫了一声,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去掀他的袖子

  摸他的手,着急地问:“没事吧?我有没有抓疼你?”

  薛苑无声地笑了笑,不动如山地看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萧正宇只看到她的背影,想叫住她时,门却从外面带上了。

  还能动的手伸了出去,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本想在外面转一转等着宋宣仪离开再回病房,结果走到门口看到她还在病房里,坐在病床边跟萧正宇说说笑笑,笑声悦耳清脆。她说的都是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萧正宇的声音听来也格外轻松。仔细想想。自从自己照顾他的这段时间,他竞没有哪次笑得这么开怀过。原因不是不明白,两年前的阴影无论对谁,从来都没有过去。薛苑自觉早过了因为这种小事争风吃醋的年纪,但还是皱起眉头,她并不是完全生气,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仿佛有人扼住她的呼吸再强行灌了她~碗掺和着醋的黄连水,酸苦得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无声地离开了,直到晚上才回医院,带来了晚饭,煮的稀饭配了几样小菜。萧正宇细心地打量她,她依旧好脾气地微笑着,下午的负气不翼而飞,还跟往常一样喂他吃饭。其实他之前已经吃过晚饭,明明不饿,还是吃了不少。看着她收拾碗筷,他终于问出来,“这是你自己做的?你做饭的厨艺比以前好了些。”

  “嗯,在国外,总要学着做一点儿。”

  “宋宣仪的事情,你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薛苑这时才正色看他一眼,“我当时看的时候就奇怪,这本书里那么多真实可靠的细节,外人是绝不可能知道的,为什么作者会那么清楚?离开后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的。既然你跟李又维都默认她写那种东西,我有什么资格去生气?虽然写的是无聊的八卦,好在也没有贬低李先生。”

  “她是张玲莉的表妹。”萧正宇顿了顿,说,“写传记,对谁来说都是好事,I里I家去世了就去世了,有这种书造势,博得关注,抬高作品的身价,对画廊来说,总是女子事。对我和我母亲,没有点名道姓,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薛苑完全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利益作祟。“张总的表妹,难怪长得那么漂亮。,’薛苑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意思。萧正宇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她,“怎么了“

  “没什么。”

  是啊,她怎么差点儿忘记了?萧正宇从来都是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愿意在他身边持帚长伴的女人向来不缺。就连医院里的小护士,哪个对他不是毒至呢?她看了一眼他枕边的那本传记,颇有些感慨地想,上次看这本书时得作者对他的感情有些微妙,想不到果真如此。

  她和衣半躺在沙发上,拿过另一本书慢慢看起来。这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无一例外地住在医院,药水味道无论她乐意与否都会闻到。她蜷缩在沙发上,头发如瀑般垂在背后。

  看着她没有睡意,恰好自己也没有睡意,萧正宇提议,“有空的话,陪我下一盘棋吧。”

  薛苑放下手里的书,点点头,“好的。”

  原来费夫人怕他无聊,前几天就送了国际象棋过来。那些立着的棋子,每个都雕刻得极为精美。

  两个人下着国际象棋,不久后萧正宇略为惊讶,“你下棋的技术好了很多。”

  薛苑拿着一只棋子在手里晃晃,说:“我跟你不一样,你事情多,我比较清闲,除了下棋、看书、消遣时光,也不干什么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可能赢的,萧正宇则更没想刻意地赢她。只是漫漫长_夜,总需要干点儿什么事情才能打发。

  随着棋子轻轻敲击棋盘的声音,过去发生过的某些场景慢慢回来。萧正宇沉默片刻,说:“我记得,上次跟你下棋,还是在那个岛上。你说我棋下得很“是啊,”薛苑笑笑,“你记忆力真好。”

  “我记忆力比一般人好。记住的东西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美好的总是太,剩下的都是噩梦。”萧正宇柔声诉说,“你以为那些可怕的记忆已经远离,实际上就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两人隔着棋盘两两相望。

  萧正宇停了停继续说:“这两年其实我一直在想,在董再冰的问题上,我是该,你怎么对我都不算过分。我为了报复李又维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推入火,的确是罪大恶极。你又是个道德感极强烈的人,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薛苑的眉心蹙在一起,露出苦笑,“我只是不能在知道真相后还熟视无睹。重要的是,经过那么多事情,我很难信任你了。”

  “我知道你一直缺乏安全感,我也在尽力给你安全感,但想不到还是错失了胡.。”

  薛苑沉默着,看着他挥手用衣袖扫开了所有的棋子,握住她捏着棋子的手,自手心很暖。她抬起头来,没有移开手指,但也没说一句话。“我打算出院了,现在又想怎么样?”萧正宇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开始我让百开,你不肯,留在医院里照顾我这么久,难道是为了再次一脚把我踹开?”

  这场因棋而起的交谈格外费力,偏偏萧正宇语气极其平静,目光犹如闪电般盯着她。薛苑很清楚这是要不到答案决不罢休的姿态。她根本不敢看他,只怕一看就无力招架。正发愣的时候,温暖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过来,脊背像有人拿着羽毛刷过一样,那种轻微的触电感让她一瞬间恍惚。

  薛苑毅然抬起目光,眸子里已经是一团说不清楚的雾气。她神色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萧正宇的眼睛,他握着她的手,手指擦拭着她的无名指,好像那里存在着一枚看不见的戒指。他附耳过来温柔地低,:“薛苑,回到我的身边吧,没有你的生活,我过够了。”

  这样的语调让薛苑花了两年时间铸成的心房开始坍塌,好在她及时稳住心神,缓慢地把手从他手下抽出来,人也随之站起来,“不要问我这么难的问题。,,萧正宇眉目不动,盯着她的眼睛说:“两年不见,你避重就轻的说话水平越来越高明了。我花了两年时间思考了你说的话,你说得对。我或许也像李又维.对我爸爸笔下的女孩子总有一种期盼的心理。当年追董再冰,除了跟李又维斗气,其实也是因为她很像我爸笔下的画中人。”薛苑安静地听着。

  “但你不是。我最初爱上你,是因为你的坚持,我爱你跟别人没有关系,只是因为那是你。我爱的是你,想的也是你,只有这一点,自我认识你后就从没有改变过。你呢,你爱我吗?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薛苑移开视线,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知道,一旦给出了答案,一切就都注定了。

  萧正宇捏紧了被子里的拳头,忽然换了个话题,“秦玮前不久结婚了。”

  “我知道。”

  “在南美洲的两年,你也没怎么联系他。”

  “没有必要再联系了。”薛苑摇了摇头,挣扎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一个句子,

  “我以为两年过去,你会结婚或者有女朋友了。”

  “你骗我骗得真是够狠。”萧正宇无声地笑了笑,“当年我追你到沅镇,看到你跟秦玮在一起,的确是想过干脆找个女人结婚。你还真是狠啊,明明知道我就在巷子里看着,还跟秦玮……真是一剂猛药。”

  “那是被逼无奈的下策。,,薛苑疲惫地笑了笑,说起别的事情,“我家的那套房子,是你租的?”

  “是我。”..

  薛苑轻轻握住他放在棋盘上的手,她觉得眼睛酸疼得要命,泪水就季翌: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谢谢你。如果当时我伤害了你,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我爱你,却不知道怎么去爱你,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情绪,对那些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只会一味地否认和退缩。我曾经用这样的态度伤害了我父亲,随后又伤害了你……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宇,别逼我,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4:01
第四十五章如失如来

  薛苑枕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里不愿意离开。曾经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一活,但晚上醒过来,还是会怀念。只有在寒冷中打过冷战的人,最能体会到P光的温暖。身边这个身体是如此暖和,那是她走遍千山万水都找不到的温暖。薛苑去了黔东南。这个时候即将过年,不是旅游旺季,她干脆独自去游览也许春夏时节万物生长风光会更好,但薛苑就爱它此时的清静。她很快找到住宿的地方,是在远近闻名的峡谷附近的家庭旅馆。

  黔东南风光极美,群山连绵不断,常年苍翠欲滴,总是有不少让人惊心动魄的风光,有十里长滩,有壮美瀑布,山水重重辉映,如画卷舒展。薛苑到的当日去看了大瀑布,只觉得异常壮美。

  她于是摩拳擦掌,想好好游历观赏,结果第二天当地就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雪下了足足一天,站在窗前朝外看,漫天雪白,连绵不断的山岭顶部因被积雪覆盖,淡化了本来尖锐的棱角,就像覆盖了一层白糖。在白雪的衬托下,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远近的山绿得罕见,仿佛是被水洗过。

  因为这场大雪,山路被堵,想去的地方不能去,薛苑的旅行不得不暂时中断。但她也不怎么介意,干脆静下心来,仔细欣赏起这难得一见的雪景来。都是看惯的山林,下雪前并不引人注目,但是,一夜之间,却被装饰得分外明净,满山遍野闪闪发光。前景的草地被雪净化了。房屋上的积雪被树林衬出7一道洁白的轮廓线,在群山的衬托下,轮廓忽隐忽现。

  熟悉而又遥远的音乐声传来,那是小提琴声。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阳光像一片轻纱飘下来,静静地笼罩着这个宁静的农家小院。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雪白的自然景象。音符错落,疾许自如,好像片片雪花飞舞。。。。薛苑愕然,失声叫出来,“谭瑞!”

  谭瑞也同样惊奇,“小薛姐!”这忽然的变故让他身边的女孩子放下小提琴,慢慢侧头过来。那熟悉的眉阳皎洁得宛如白雪一样的皮肤让薛苑愣了愣,“董再冰?”董再冰自然不认识她,抓着小提琴倒退了两步,躲到谭瑞的身后,胆怯地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问:“她是谁啊?阿瑞,你认识她?”谭瑞极其温柔地回答,“我的一个好朋友。”

  那是薛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谭瑞的笑容。她轻声问:“再冰她可以说话了?病好了吗?”

  谭瑞侧头看了看董再冰,微微颔首,“小薛姐,我们去屋里说吧,”又看董水,“我们先上去谈一点儿事情,你继续拉琴把,如果觉得冷就上来。”董再冰笑容无比甜美地点头,再次拿起小提琴架在肩头。太阳略略攀高了一点儿,两人要了一壶普洱茶,坐在阳台上说话。薛苑仔看了看谭瑞,记,忆中的稚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的气度。她微微笑,“你好像变了很多,成稳多了。”

  “没办法不变。”谭瑞叹了口气,“小薛姐,我记得,这两年,你去南美洲工了?”

  “刚刚回来,有一个月的假期,就出来度假了。我一回国就给你打了电话,父母说你也在这一带旅游,我听着似乎不错,也过来了,却没想到真遇到你"

  “我们是昨天才搬到这家旅馆的,本来住在几公里外的另外一家。但是下雪,这边风景要好些。

  “小薛姐,你没什么变化,还跟当年一样漂亮,”谭瑞也同样观察着她,仿要看出什么不一样来,“不,是更漂亮一些,时间对你真的很温柔。”薛苑抿嘴,“谢谢你的夸奖。”

  音乐声再次从院子里传来,这次的曲子是两人都很熟悉的《湖水》。两年前医院的记忆再次随着音乐袭击过来,他们对视一眼。

  薛苑开口,“再冰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这两年你一直陪着她?”“很好,她可以说话了,跟正常人一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了,在感觉很幸福。”谭瑞满脸欣慰,眼睛里光彩熠熠,“以前她曾经说过想游遍江南北,我想实现她的这个心愿,带着她到处旅游散心,医生都说没想到她可以恢复到这个地步,除了稍微有点儿怕生,跟正常人一样。“

  想到她可以恢复到这个地步,一时间酸楚和高兴兼而有之。

  薛苑拍拍他的手臂,

  “辛苦你了,再冰能好起来,我真得很高兴。““你呢,小薛姐?这两年有没有什么艳遇?”谭瑞微微笑起来,给她倒茶,’ “追求的人该排成长队了吧。”

  薛苑哈哈一笑,“哪有啊。:

  谭瑞脸色有点灰白, “我在想,两年前的我,真是做了蠢事……你跟萧先生本来都要结婚了,完全被我拆开了。

  “不是你的事情,“薛苑说得心平气和,‘我离开他,是我当时不信任他

  以成了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的。

  “你对自己太苛求了。我觉得信任这种感情,是不能一蹴而就的,是要!过了许多事情才慢慢累积起来的感情。”谭瑞身体微微前倾,诚挚地说,“再冰刚开始可以说话,恢复记忆的时候,也很怕我,不肯相信我和任何人:时间久了才肯信任我的。”

  薛苑一愣,默默咀嚼他的话,“你说得有道理。谭瑞,你真的不一样了。

  “小薛姐,这两年时间,我也明白了很多事情,”谭瑞点头,“不会纠缠以往不放。所以,小薛姐,你也想开一点儿……”

  薛苑慢慢绽开一个微笑,打断他的话,“别为我担心,我有数……那天随后的时间里,谭瑞打开电脑,给她看这两年来他和董再冰每到一处所拍的照片,都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哪怕随便一个角落都都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j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董再冰为什么能够慢慢好起来,是的。视野开阔了,心情也就郎了。

  薛苑毫无旅游计划,于是那天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干脆跟谭瑞约好了一旦化雪,一起继续下面的旅程。

  薛苑住在他们隔壁,吃完饭后一起外出逛了逛,直到天色渐晚才回去。一整天的的晴朗之后,雪也开始慢慢化了。下雪时天气不冷,化雪的时候却很冷。

  薛苑回到屋子里,很快钻进了被窝看书,属于董再冰的小提琴声又传了过来。

  她昏昏欲睡,可隔壁房间的谭瑞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把屋子留给董再冰,虽然时候不早了,竟也只晌了一声就被人接起来,熟悉而清醒的声音传过来,“你好。”

  萧正宇略略诧异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下意识地想到他出了什么紧急的情况,“需要什么帮助?”

  谭瑞飞快地开口,“你知道小薛姐回来了吗?”

  “我知道。你怎么说起这个?”

  ”我正在黔东南旅游,今天居然在旅馆遇到她了。”

  “什么?”

  谭瑞听得出来他的语气猛然紧了紧,顿了顿又说:“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小薛姐看到再冰的病情有了好转,很激动,我看她都要哭了。她最大的心结就是董再冰,再冰能没事,我想她应该可以原谅你了。”

  “是吗?”

  那边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两年前破坏你们的感情,我真的很抱歉。”谭瑞叹了口气,“这边下雪了,如果你愿意过来找她的话,我可以帮你拖延她两天的行程。”

  “好,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萧正宇立刻说,他虽然激动,但仍不失理智,“谢谢你的帮忙。”

  “不用客气,算是这两年你资助我的一点儿小小的报答吧。”

  萧正宇似乎是微微一笑,笑完后语气回复到那种斯文平和,“再冰也好得差不多了。前几天我帮她申请了意大利一所不错的音乐学校,明年三月就开学。到时候你陪她一起去吧。”

  寒风吹来,让谭瑞浑身一个冷战。他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笑了笑,“那就多谢萧先生了。”

  第二天依然睛好,院子里的雪被旅馆的人扫去了,其他地方的积雪也呈现出融化的趋势。薛苑还好,有几位被困在旅店三四天的游客终于按捺不住,他们辗转打听到距旅店七八公里外有个无名的瀑布,化雪的时候分外壮观。那几位游客早就被憋得不耐烦了,更听说这一路上风景极美,宛如仙境,立刻相约步行到峡谷去。

  薛苑一起床就听到了这个计划,她有点儿闲,也参与了进去。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所以参观者很少。

  走了一段路才知那道路何等泥泞。去往常见的旅游景点的马路修得笔直,

  可上了小路,立刻显示出下雪后的不安痕迹来。道路混杂着泥土和石块,又湿又滑。这一行人都是在大城市待惯的人,怎么受得了如此颠簸,时常有人摔倒,不过几公里路,愣是走了两三个小时。但是瀑布却美得惊人。

  好像~块绵延十米的巨大玉石被人击碎成白色的晶体,从悬崖上滚下来。瀑布下有个水潭,那水是一种罕见的蓝绿色,好像染料一般的颜色,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那样的颜色让薛苑深感迷惑,忍不住想走得再近一点儿,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是块青石板,长着细小而滑腻的青苔,她只动了~下.身体就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她感到有风从耳边划过去。她记得自己所站的悬崖并不高,但下降的过程却很久。清冽而冰冷的水灌进耳朵,覆盖上了眼睛。水下面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是模糊的。她意识迷茫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溺水了,这个时候挣扎也为时已晚。她只觉得身子不停地下潜,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腰,揽起来,浮出了水面,她勉强睁开眼睛,只看到模糊而熟悉的侧脸和越来越近的岸边。

  眼睛再能视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两个人浑身都是水,头发贴在额角上,一缕缕地往下滴水。薛苑盯着他的脸看,是啊,那么熟悉的一张脸。

  她尚在呼吸,远远没有溺水到需要人工呼吸的程度,可此时的反应无论如何不像是正常人,萧正宇都担心得心像要揪起来,抱着她的脸,“薛苑,你没事吧?入水的时候水花都打到头了,说话啊?”

  他现在才发现她脸上的水是热的。水潭沉起一团团水雾,瀑布正发出一阵阵轰鸣。两个人说话其实是听不太清楚,几乎只能靠嘴型判断。萧正宇吻上她的额头,“别哭。”

  两个人身上都是湿的,但是谁都不觉得冷,薛苑看着他的眼睛,握住他的那双大手,费力地摇摇头,轻声说:“你身上还有伤没痊愈,疼吗?”

  萧正宇拥她入怀,唇贴着她的耳朵,“我不愿意在旅店等你,所以就追过来了。刚一到瀑布,正打算叫你,你就失足掉下去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脱了外套毛衣跳下来了。至于我身上的伤……”

  薛苑紧张地抬头,“怎么了?疼吗?”

  萧正宇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倒是不疼,就是冷。”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两人都被水湿透了,薛苑穿着厚大衣和毛衣,一湿透就粘在了身上,鞋子里也是。她太冷了,便把手伸到衣兜里,却摸到了冰冷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屏幕一片黑,进了水,坏了。

  萧正宇握住她的手,其实他的手指也是冰冷的,但薛苑感觉很快就有暖意透过他的手传给了自己。

  两人相互扶持着站起来,水潭边的大石块长满青苔,非常滑腻,薛苑脚下再次一滑,摔在萧正宇怀里。好容易走到平坦的地方,其他游客和导游也恰好来到了水潭边。

  萧正宇追过来的时候请了个当地的导游带路,那是个聪明的年轻人,连忙把他跳入瀑布前脱掉的大衣、鞋子递过来,萧正宇一接过,反手就搭在薛苑身上,又跟导游点头道:“多谢。”

  薛苑躲了一下,“你穿着。我浑身都湿透了,穿着也没有用。你穿就行,你是病人,身上还有伤。”

  一旁的游客们起初很惊讶,看到薛苑掉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见有人跳下去,又是一惊,现在听到两个人这貌似熟络的交谈和恰当的身体接触,心里都有了数。两个年轻人满脸是水,从额头、眼睫上滴下来,狼狈成这样,看上去仍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

  一位稍微年长的游客就在那里感慨,“叫了好多次小心啊,居然还是掉下去了,好在潭水只有四五米深,不然撞到头怎么办?幸亏这位先生见义勇为啊。”听了他的话,薛苑仰起头来看,她掉落的地方距下面的水潭足有两层楼的高度,如果下面是平地,重伤无论如何都是免不了的,真是幸好湖水够深。她忽然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后怕还是身上发冷了。

  萧正宇是搭车过来的,车子停靠的地方离瀑布大概有十多分钟的山路,出门的时候谁也没有带着多余的衣服,走在密林密布的山中,胸13和衣服一样冰冷,冰冷透过水汽弥漫。

  终于,他们上了车。因为下了雪,路不太好走,所以车子走得分外小心,据那位憨厚的司机说,平时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的路程愣是足足走了四十分钟。当然,这个时间还是比薛苑翻山越岭快了若干倍。

  两人回旅馆后很快洗了个热水澡,吃了点儿预防感冒的药,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话。

  到底是家庭旅馆,规模小得很,也非常温暖。两个人坐在一楼厅里的茶座上,要了一壶颇具当地特色的绿茶,在窗外雪景的陪衬下,开始谈话。

  薛苑抱着注满热水的茶杯暖手,注意看他的一举一动,的确跟常人无异,就问:“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没问题。”

  “那就好。不过,如果你还有伤,费夫人肯定不许你到处乱跑的。”萧正宇微微一笑,费夫人的确不许,不过他要过来,她自然也拦不住。

  四周太安静了,薛苑攥着茶杯,看着他片刻,露出个模糊的笑脸,“为什么又要追过来?”

  萧正宇的目光也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不追过来,我怎么向你要答案?”家庭旅馆里本来客人就不多,现在这个时间一般客人都在午睡,茶座简直安静得过分,连那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小服务员都不知去向。薛苑微微别开了一点儿目光,似乎想在空气中寻求什么支撑一样,但太过寂静,一切都变得不可靠起来,就连屋子里简朴而自然的摆设也加剧了这样的安静。

  “答案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目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这样的回答是意料中的,萧正宇也没有显出太大的失望,目光看向她身后的某个方向,“他告诉我的。过来坐吧。”

  薛苑回头过去,谭瑞和董再冰已经朝茶座这边走过来了。薛苑被这个意外惊呆了片刻,随即发现董再冰还是微笑的模样。薛苑为两个人倒了茶,董再冰看了眼茶杯,又歪着头看萧正宇,带着些茫然和天真,“阿瑞,这个人……是谁啊?”

  谭瑞握住她的手,好脾气地解释,“再冰,他是我的朋友,你叫他萧先生就可以了。”

  “嗯。”

  董再冰没有说话,手里握着茶杯,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正宇看。她的目光相当古怪,仿佛在思考什么极其难解的问题。随着她注视的时间变长,在座的其余三人脸色也越发难看。

  萧正宇起初还礼貌地微笑着,现在却笑不出来了,尴尬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嘴角。他镇定地看着对面的薛苑,她直着腰坐得笔直,静静地瞧着董再冰,没有吭声。

  谭瑞的心情也不比这两个人轻松多少,他心里暗叫不好,难道她已经恢复记忆,想起来了?于是他马上站起来,走到董再冰身边扶住她的肩膀说:“再冰,我们……”

  “啊,我想起来了!”董再冰忽然笑起来,拍手一笑,“阿瑞,他怎么穿着你的毛衣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薛苑身子一软,背立刻靠上了藤椅。

  谭瑞伸手抹去额头的汗。

  从外表看,萧正宇大概是最镇定的一个,还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和笑容,亲切地对董再冰说:“我掉在水潭里,衣服没法穿了。我带的衣服不够,就跟你的

  阿瑞借了一件。再冰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董再冰摇摇头,“萧先生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掉进水潭呢?”

  萧正宇正想说话,薛苑却比他快得多,先已经抢了一句,“再冰,是我掉在水潭里了,他跳下来救我的。”

  董再冰很紧张地看着她,“是吗?小薛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

  董再冰侧头去看萧正宇,还抿起嘴角微微地笑,笑容分外甜美,“萝先生你真好,真是个好人。看你的茶杯都空了,我来给你倒茶。”她拿起小茶壶给他斟茶,碧绿的茶水倾入白瓷茶杯,茶杯里还漂了几片茶叶,颜色煞是好看。

  萧正宇随后端起茶杯,对董再冰微笑,“谢谢你。”

  天气真的冷下来了,董再冰又为自己倒了茶,小心翼翼吹了口气,小IZI小口地喝起来。一时间气氛非常好,三个人聊了聊天,但因为董再冰在场,可聊的话题也实在不多。刚刚那一幕造成的心悸犹在,于是三人心有默契地互相笑了笑,起身各自回了房间。

  白天长途跋涉太久,薛苑又困又累,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也无心吃饭,拿上大衣就去了家庭旅馆后的竹林闲逛。雪后的竹林郁郁葱葱,在月色下格外明亮。穿梭其中,偶有雪团掉下来,吓人一跳。竹叶的淡淡清香弥漫在空中,那是在梦中才能看到的美景。在外待得太久,身上却渐渐冷了。她不知道萧正宇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只是一个转身之际,身上猛然一暖。她忽然就走不动了,在原地站住,头埋在他的怀中。

  萧正宇搂住她,轻声责备,“我找了你好一会儿。穿得这么少就走出来,今天已经掉进水潭里了,不怕感冒吗?”

  她并不意外,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永远只有一个萧正宇。那是从认识之初就对她说“需要我的地方,请随时开口”的人;那是在她最困难无依的时候,伸手过来,牵着她去吃馄饨的人;那是在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后说“我帮你,那是我个人的事情,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你完全不需要对我存有感激或歉疚”的人;那是一个犯下错误,用所有的力量去偿还的人;那是给她最好的东西,同一屋檐下对她秋毫无犯,用最尊重的态度对待她的人;那是愿意用自己身体为她遮风挡雨,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灾难,在她掉下水潭的时候他也一起跳下来的人。

  薛苑觉得眼睛生疼,脸有点儿莫名的潮湿。她埋首在他肩头,很久之后在月光下扬起笑脸,“不是有你嘛。”

  她眼底有一片水汽,有细微的光芒闪烁着。萧正宇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但他用身体回答了——他紧紧拥住了她,那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分开的姿态。

  两人最后相拥着回到旅馆。刚刚一坐定,轻柔的音乐声就飘入耳中。薛苑凝神听了听,是隔壁的董再冰在拉小提琴,曲子她不知道,但是格外好听。屋子很暖,他们相拥着。薛苑在萧正宇怀里靠了许久,才说:“董再冰能恢复成这样,我很高兴。这两年的时间,是你在资助谭瑞吗?你也一直知道董再冰的病情好转了?”

  萧正宇摩挲着她的头发,柔声开口,“我知道,但我不敢告诉你。她好起来了,你就会回到我身边吗?我不敢保证。”

  听着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薛苑只觉得无比安心,她微微闭上眼睛,“她在医院待了三四年,远远不如谭瑞这两年陪着她恢复得快。”

  萧正宇说:“医生说她能恢复成这样是个奇迹。”

  “我在南美洲的时候,听到过当地人传唱过一首诗歌。诗里说,‘被爱所伤的,只有爱能弥补’。看董再冰的事情,真的是这样。”

  薛苑枕在他的胸膛和臂弯里不愿意离开。曾经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但晚上醒过来,还是会怀念。只有在寒冷中打过冷战的人,才最能体会到阳光的温暖。身边这个身体是如此暖和,那是她走遍千山万水都找不到的温暖。

  萧正宇吻着她的额头,“那首诗是怎么说的,念来给我听听。”

  那时她一个人漫步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里的河边,夕阳西下,给那座小镇的一切都洒上了均匀的金粉。江边的草木春意盎然。有几位老人坐在岸边,偷快地击打着古老的乐器,念着一首古老的诗——

  我们失去了方向,在风暴中四处漂流。

  漫长的黑暗渐渐聚集,又渐渐淡去。

  一些悲伤的往事,无法忘记;

  一些欢快的节奏,永不停止。

  -被爱所伤害的.只有爱能弥补;

  错过而失去的。只能再找回来。

  因为幸福那样容易变老。

  (全文完)
mayflora 发表于 2009-3-13 16:05:45
喜欢皎皎的文,这篇是昨晚才找到的,晚上九点把儿子安顿好后开始看,到凌晨2点才看完,今天一天头都是晕的,唉,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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