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尘



王英（化名）打电话来，约我去“好客来”餐厅见面，这让我很意外。

放下电话，我脑子有点乱。

对于消失了18年的她，我起先有无数个猜想，后来只能认定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有这样想，才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看一眼。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餐厅，一进门就有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迎了上来，如果她不开口，我都不能确定她就是王英。

我不禁感叹时间就是个改造家，把她变得跟我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她见到我还是显得很兴奋。

而我最想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更想质问她，18年了为何不回家看一眼，就连她妈在临终前，嘴里还一直说着她的名字。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还没有吃饭就给人家心里添堵，不太好。

还是她率先打破僵局，拿起桌子上的菜单让我点菜，并强调想吃正宗的家乡味。我也没有推脱，就点了几个我们这里的特色菜。

在等菜的过程中，她提出要给我买一套房子。

理由有两点：

一是，我曾照顾过她妈，她要感谢我；

二是，她从我妈口中得知，我现在跟公婆、小叔子住在一个院里，有诸多不便。

你看，人家一开口，就显露出了经济实力，我自嘲地解释道：“我喜欢热闹，大家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你不让我帮，是心里责怪我，还是怀疑我的钱来路不明？”她直率地问。

“没有，比起钱，我更在乎那10年的友情。”我坚定地说。

她听后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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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王英同岁，曾经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我们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小时候我喜欢吃她家的饭，她又喜欢吃我家的饭，这让两家大人都很无奈。

上小学时，我们被分在同一个班级，两个人每天都形影不离。

那个时候，她拿一个鸡蛋换一茶杯瓜子，会给我留下一半；我买一根冰棍，也是她吃一口我吃一口。虽然求学之路很远，可我们互相温暖着彼此。

到了中学，我俩不在一个班，但我们有个约定：早上还是一起走，下午谁放学早就在校门口等另一个。

这个约定，我们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三年。

原本想着我们会这样一直相伴走下去，但初中毕业后，她爸不让她继续读高中了，她就在家帮着打理药铺。

她爸是个赤脚医生，村里人的小病都会找他看。

他觉得女儿家读书太多没用，还不如在家帮忙挣钱。这个决定遭到了王英的反对，可是她爸不给她学费，她也只能放弃读书。

那时，高中在县城，离家很远，我只能住校。

放寒假回来，我去找王英，见面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被她爸催着捣药去了。

看着她一下一下用劲捣着药，手上还磨出了好几个茧子，我觉得她好可怜。

可老天并没有放过可怜的她，生活又给了她沉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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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英18岁时，她的小哥相中了村上养鸡大户崔三家的女儿，找人提亲后，崔三提出了一个要求：

让王英嫁给他家脑瘫的儿子。

就连提亲的人，都觉得这是个无理的要求，可王英她爸却爽快答应了。

他想的是换亲成功，自己一分钱不花娶回一个儿媳妇，还攀上个有钱的亲家。

王英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看着父亲对人家送来的聘礼全部笑纳，她急得直跺脚。她母亲想阻止，刚一开口，就被他父亲扇了一个耳光。

加上小哥哭着请求她，还说她嫁过去就会掌家，在家人的施压下，她彻底崩溃了。

我清晰记得，那是个周六，我从学校回来，吃过晚饭在煤油灯下写作业。

王英来找我，我从我妈口中得知她现在的近况，我鼓励她抗争，坚决不要嫁给那个傻子。

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看到她这样，我也跟着流泪。哭了一会儿，她抬起袖口抹掉眼泪，问我有没有50元借给她。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去厨房找到我妈，让她给我两周的生活费，骗她下个星期学校有事，周末我不回来了。

她接过钱说：“以后会还你的。”

她还递给我一个粉色蝴蝶发卡，她头上戴着一个蓝色的。

我哪里想到，这发卡成了一个念想。

后来她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的我心里笃定，她就是不跟家里人联系，也一定会写信给我。

可是，我都从一个少女等成中年妇女了，也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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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的第二个年头，她妈得了喉癌，她爸舍不得花钱，就说西医都是骗人的，只有自己配的中药管用。

我隔三岔五过去看望，看到她妈连喝水都很困难了，我对她小哥说：“必须去医院治疗，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疼死了。”

她小哥听了我的话，把人送到了医院，可他白天要去工地干活，王英走了他的媳妇也泡汤了，她大哥大嫂根本不管她妈。

那时，我正好高三毕业，在家等通知书，于是我白天就去医院陪她妈。治疗了十几天后，能吃点流食了，她妈坚持要出院，觉得在医院花钱太多了。她小哥也支持出院，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再坚持。

回来两个月后，她妈病情加重。

我去看她时，她拉着我的手，急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知道她想见女儿最后一面，可我也无能为力，你的女儿在哪里，我也好想知道。

在那个还没有身份证的年代，找个人仿佛大海捞针。

当时，也根本没想过去报案让警察帮忙寻找，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太木讷了。

就这样，她妈带着遗憾走了。

村里的人议论纷纷，都说王英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听多了也开始相信了，只是每次看见抽屉里放的那个发卡，都会拿出来哭一阵。

我心里有些懊悔，如果当初不借给她那50元，她没有路费也就走不了了。

大专毕业后，我在我们县城的一个小公司做文秘工作，后来公司倒闭了，我又去了社区工作。

如今养活自己还行，家里的重担还是老公在扛着。

看着对面珠光宝气的王英，我很好奇她怎么就变成了有钱人。

她看穿了我的心思，便给我讲起了离家后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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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王英用借我的钱买了一张去市里的车票。到了那里，她才感觉到人生地不熟的艰难，第一天晚上她混进了医院，在走廊待了一晚。

第二天出去找工作，她心里明白，要生存下去就得挣钱。

转了几条街，终于看见一个饭店在招服务员。她进去问了一下，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知道她不是本市的，还允许她住在店里。

她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遇到了好心人，谁知道人心隔肚皮。

在饭店打工的第四天晚上，后厨凉菜师傅过生日，老板和他们一起庆祝，她推托不会喝酒，可老板说喝了才有诚意。

喝了几杯后，她就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了，发现老板跟她睡在一起，她哭着用拳头捶打身边这个男人 ，心里害怕极了。

那个时候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让别人知道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老板承诺一定会娶她，还拿出他的离婚证让她吃个定心丸。

她心里想，现在回家去，还要嫁给那个傻子，还不如嫁给这个比自己大二十九岁的男人，在这里起码能吃饱肚子也能挣钱。

三个月后她怀孕了，这个男人高兴坏了，他遵守承诺娶了她，还让她在家安心养胎。生下儿子后，老年得子的他更开心了。

他把王英当个“功臣”一样对待，也许是从小缺少父爱吧，在这个大她二十九岁的男人身上，她感觉到了温暖，便把他卑鄙的一面给忘了。

抱着给儿子“打江山”的念头，这个男人更努力了，把饭店经营成了大酒店。

钱越挣越多了，家反而回得越来越少了。

就是回来也只是跟儿子亲热一下，对她很冷淡，用他的话说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你又不懂，说多了也是对牛弹琴”。

后来，他自己承认外面有人了，跟王英提出了离婚。

也许是当妈后人变得坚强了，她没有闹，而是提出给自己两套房，家里的150万存款也归她。

她老公急着离婚，爽快答应了。

在异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她，觉得钱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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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拿出部分钱，在市中心开了一个女装店，一年也能挣40多万元。

后来又觉得卖孕婴用品有市场，就在医院附近又开了一个店，这家店比服装店的生意还好。

钱挣多了，加上人到中年就会念旧，她觉得自己在异乡就儿子一个亲人，很孤独，便想回家看看。

可转念一想，自己带着这么大的孩子回去，加上又离婚了，父母肯定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想到这，她又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她想联系我，又不知道把信寄给谁才能送到我手里，万一信落到别人手里，根据信上的地址，她爸一定会打上门去。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今年儿子高三毕业，她前夫让儿子去国外上大学，儿子走后，她才鼓起勇气回来看看。

最让她难过的是，母亲已经不在了。

此时的父亲，对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还把她停在门外的豪车擦洗得干干净净，觉得这东西也能给他撑面子。

哥嫂们见她更是各种讨好，她无奈地摊摊手：“不是我好，是人民币好，你说可悲不？”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知道我在社区工作，觉得工资低也辛苦，就建议我在县城里开个超市，现在街上都是小商店，货物不齐全。

我推脱自己没有商业头脑，现在的工作干得也挺好。

她看言语上劝不动我，便自己行动起来，用四个月时间花了一百万元，把超市开了起来 。

还让我帮她管理，我说考虑一下，还没等我考虑清楚，她就又回市里了。

回去的她，天天打电话恳请我再帮她一次。我实在拗不过她，就辞掉了工作，来超市当了店长。

的确如她所料，超市生意很好，我在忙碌中过得也很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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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超市开业六周年，按她的想法，超市安装了电梯，方便了老年人购物，我邀请她回来参观。

她在电话里说：“这个超市我送给你了，你当初借我路费，自己啃馍馍吃两个星期，我都记在心里。”

听了她的话，我虽然有点感动，但还是明确告诉她：“当初借你钱，从来没想过要回报，如果你非要这样，我就离开这个超市。”

她知道我的个性，没有再坚持，我依旧拿着店长的工资，店里的收支我还是按时给她汇报。

我觉得，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处世法则，在金钱问题上，即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更何况朋友之间。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即使她腰缠万贯，那也是她自己挣来的，与我无关。

友谊是一个恒等式，它的两边是同样纯洁的两颗心，只要真心付出，永远没有亏欠之分。

我相信，她也会慢慢明白这一点。

作者：陌尘，讲述身边故事，感受人间冷暖。

那个年代，哎，很多事都是无奈！当爹妈的做得出来！生活磨砺了每个人，不变的真心能留下来，已经很不错！